作者:Cognac干邑

 


 

我有一種心情不明所以。

想做些什麼,好像又做不到?

一直不斷的重複著。

然後什麼都做不到。

一方面我發現了,一方面我還是陷在迂迴泥沼之中。

我知道不遠處有一條道路,但是光是在思考用什麼方式走過去。

便耗費了我一輩子的光陰。

 

該不會就一直這樣下去吧?將緯拿著唯一一雙難用得像跟自己過不去似的扁筷,不自然的吃著眼前豐盛得不像樣的晚餐。

搞什麼,過年啊?過年也不一定吃這麼好。夾起一塊豬腳,還豬腳呢。

「多吃點,大家難得在一起吃飯。」將閤尷尬的笑笑。

飯廳旁的廚房裡還炒著菜,鍋鏟喀喀作響,抽油煙機的聲音似乎怎麼也停不下來。

將緯看看坐在對面的父母,除了將閤比較頑皮今年五歲的兒子不時的嬉笑及孩子的父親偶爾的警告之外,除去那機械及人為的金屬敲打,明明人數眾多卻安靜得可怕的餐桌,即使如何可口豐盛的菜餚此刻也失去了用心品嚐的餘裕。

工作忙碌的妹妹兩個竟然都在,大嫂及印傭忙進忙出,將家可說是全員到齊,將緯瞄了一眼將名,真是大費周章啊。

就為了你的一個決定。

雖然自己現在寄住的地方有一個人很會作菜,但是要吃就得洗碗,大嫂的一片苦心加上自己又不用出力,將緯大口大口的塞啊塞的,難得的機會怎能不把握。

一片默然之中,將緯起身進廚房第三次添了一碗飯。美中不足就是這碗太小,添太多飯菜放不下,少少的又沒法一次吃飽,起起落落的,讓將緯的眼睛不知道要看哪裡好。

將緯內心感到十分意外,還以為自己只會吃到大哥一家吃剩的幾樣菜,沒想到卻過起年來了。

這樣也好,就不知道等一下可不可以打包。回去讓那個死小子看看,改天他還要吃一樣的菜。

將緯回想起了亦楊叫他洗碗的嘴臉,和狂妄的態度不搭調的是身上粉黃色的圍裙,那是將緯在某次的購物中順手所買下的東西,想來那小子倒是用的很滿意。

「二哥,你最近過得怎樣?聽說你房子燒掉啦?」將家最小的妹妹將沁用彷彿問天氣好不好的口吻,說著讓將家家長瞪大了眼的話。

「阿緯,怎麼都沒聽你說起?」將母鏡片後的眼中充滿了不可置信。

將緯繼續吃著飯,從同居人的臉回到被家人圍繞的現況,似乎口中的味覺好像又減弱了幾分,是錯覺吧,這飯啊菜的吃起來怎麼沒什麼味道。

「二哥,媽在跟你說話,你一直吃。」頗有長女風範的言詞口氣,將緯轉頭看了一眼將筠。

「沒什麼事,我已經在處理了。」扒完最後一口飯,將緯放下碗筷,依照他的速度來看,剔除自己其他人好像都沒什麼在吃,突然覺得大嫂白費了苦心。

「倒是妳,聽說又換工作了啊,喔,我忘了妳正失業呢。」將緯擦擦嘴,暗著叫將筠自己管理好自己再說。

「今天不是要談小名的事嗎?趕快開始吧。」將緯礙於家長還坐在飯桌前,於是自己也不好起身。

「吃飯別提這個。」將筠又回了句。

「那我來說說我家火災的事好了,一死一重傷,如果我沒記錯,因為是自殺案件還上了各台新聞及爸媽長期訂閱的報紙頭條,案發現場就在我正樓下,我那個不太大的房子被瓦斯氣爆的破破爛爛,損失了我幾百萬,唉呦我逃過一劫你們有沒有為我高興啊。」

將緯從容說完,還哈哈笑了兩聲,轉頭冷冷的看著將筠。

氣氛變得異常僵硬。

「你這麼大一個人了,還跟自己妹妹鬥嘴?」將閤為難的乾笑,拍拍吃飽的兒子,「你去把電視遙控拿給叔叔,跟叔叔去看電視。」抬頭瞪了將緯一眼。

「不必了,就直接來說將名的事,你說,你為什麼要休學,說給大家聽聽。」將父開口說了今天第一句話。爺爺一把抓過孫子放在腿上,將騰只好安分的喝著媽媽拿給自己的果汁。

「我的決定大家都已經知道了。」將名一如往常的鎮定,面對父親時並沒有如哥哥一般的謹慎,他是將母三十六歲意外有的孩子,當時家裡兄姊幾乎都在外地讀書,將名從小就被孤單的將家家長疼愛,將父也對將名有著更多的包容,感覺上,似乎將父把將名當成孫子來對待。

難道這是家庭會議?將緯含著嘴裡的芋丸訝異的想……自己家裡竟然會有這樣尊重人權的一天。

當大家開始對將名這一番話發出看法及反駁,尤其是坐在自己身邊的將筠更是激烈的認為此舉無疑的愚蠢時,將緯看著心意已決的將名。

其實自己沒跟這個弟弟相處過很長的時間,仔細一想,他還不知道將名的興趣是什麼。

他又回想起亦楊跟他說過的,要尊重將名的決定,而結果將名自己必須負責。

這一頓飯,到了結尾時意外的吵吵鬧鬧,將緯倒是一反開始時的譏諷,他沉靜地在將名眼中,看到了與他同居人相似的一種屬於年少的複雜。

於是將緯最後並沒有發表自己的意見,他只是試著回想,當年十八歲時,自己在做什麼,腦子裡又是都裝了些什麼。

對於自己的未來的打算?對於自己眼前的選擇保持了什麼樣的想法。

想著想著,直到飯局結束,放棄了跟將沁爭奪打包權利,他回到了目前住的地方。

「我回來了。」他移開另一串鑰匙把自己的鑰匙掛上自己固定的那個掛勾上,脫下外套遞給正走過來的人。

「這麼晚?」亦楊接下外套,順手掛好。

他坐回書桌前,打開桌燈,抬頭看著這個剛剛回家的男人。

「你在等我啊。」將緯把他趕走,打開了電腦。

「我要打報告啊!」亦楊坐回床上縮起腳。

「這麼晚,一定是拖到最後才做。」將緯查看了一下便關上了電腦,走進浴室。

將緯的眼睛裡還留著飯局的迷惘,容不下亦楊的身影。

望著將緯的背影消失,恍恍惚惚發了一陣子呆後,亦楊把完成的報告訂好,爬上了床。

這個夜晚就快要過去了,將緯洗完澡,發現亦楊睡了,也就跟著睡了。

今天他有一種說不出的疲倦,本想握住男孩的手,沒料到卻被摟住,躺在充滿著亦楊呼出的氣息中,將緯閉上眼。

放鬆了肩膀,感覺床單的觸感漸漸向自己包圍,那個熟悉而使人安心的氣味也向自己更加的靠攏。

當將緯覺得自己正漂浮起來的時候,他也安穩的進入了睡眠狀態。

 

______________________

 

他做了一個夢。當天大亮,自己已被去上課的亦楊拋下許久之後,將緯迷茫的刷著牙,刮著鬍子的時候,他想起自己做了一個夢。

他夢到大學時代的自己和當完兵之後的自己在街上相遇。兩個自己訝異的模樣。

真是個無聊的夢,將緯不太滿意手中這支亦楊的備分刮鬍刀,把他洗乾淨之後,放進自己專用的架子上。

擦擦臉,方正的折好毛巾然後掛在那個生活亂七八糟連毛巾都亂塞的同居人旁邊,他刻意把亦楊的毛巾擠到邊邊,反正他也不會發覺,然後踏出一坪左右的浴室。

差點被堆在浴室門旁的衣物絆倒。

將緯甩掉勾到腳的某人的短褲,若無其事。

他打開衣櫃,看著穿衣鏡中的自己。

自己一定是日有所思夜有所夢吧,大學時代現在想起來可是如同泛黃到不行的舊照片那樣的回憶了,十幾年前啊。

連母校都改名了,當初的教授一個一個比現在傲氣百倍,上課講授的內容也難懂萬分,校舍不停的增建之後自己再也沒有回去過,從前沒有個別浴室的宿舍也在修建之中隨著時代消失。

還有什麼是留下的呢?連自己的長相也變了,將緯把臉湊進,看著鏡中的自己。

細紋、毛孔。

這幾年像發了瘋似的繁殖、擴散,手摸著嘴角,明明自己不常笑,這難道是笑紋?

看著看著,將緯視線移到了自己的手指,粗糙、厚繭,褪了色的虎口。

沒有難堪,將緯面對自己的改變眼中只有茫然。

不過從前的自己到底是什麼模樣他也早就忘記了,年輕的時候很少有人會仔細的記住自己當時的模樣。

生命中要承受的事物太多,一切都是那麼新奇而措手不及,怎麼可能做出看著鏡子感嘆未來將要衰老這種事。

就算是時代變得不同,年輕人只為當下而活的本能也沒有改變。

將緯回憶起昨晚,弟弟將名眼中莫名的堅決及無端的複雜。

那是時間讓它一點一滴的從將緯的眼中蒸發,那本來過去的自己應該也有的。

自己也有的。

套上牛仔褲,扣好鈕扣。

將緯走出房間,到餐桌前吃著亦楊出門前幫自己做的早餐。

「今天早上喝豆漿,吃一顆太陽蛋和烤吐司,幫你煎一塊培根,冰箱裡還有之前做的馬鈴薯沙拉,吐司要塗什麼自己拿。我去上課了。」

將緯還記得半夢半醒中,那個低沉的聲音是這麼說的。

今天是一個禮拜的第二個吃蛋的日子,據那位男孩的說法,自己已經超過了可以不在乎膽固醇的年齡,所以,一個禮拜只能吃兩顆蛋。

將緯對這些是不是很在乎,他以為亦楊這種年紀應該也不會在乎。

把冷掉的吐司送進嘴裡,其實還別有一番風味,將緯在亦楊早早離開他去上課的日子,是沒有多餘力氣幫自己的早餐加料的,連塗果醬這種事他都懶得做。

一個人就覺得無所謂,將緯攤開報紙,亦楊雖然私生活不修邊幅,但是對於書報類還算是細心,報紙看完會照著原樣折好,折線對齊、版面平整,讓從不看二手報的將緯還可以容忍。

不過,這報紙是亦楊訂的就是了。

亦楊還會剪報,將緯當初發現時好驚訝,他有時會覺得這個男孩的興趣及習慣跨越了很多年代。

像蛋煎一面兩面還會詢問自己意見,幫自己準備低脂起士、牛奶、奶油、沙拉,這種小事,讓將緯十分佩服,他自己都沒有發現,自己年紀已經大到需要時時注意熱量、脂肪攝取的程度。

難道他是拐個彎嫌自己胖?將緯摸摸自己的肚皮。

沒肌肉但也算是一片平坦,記得自己的體重還在標準範圍之內,將緯翻過報紙,小心的不讓吐司屑掉落。

看完報紙,他捲起衣袖,走向廚房洗碗,包括亦楊之前用過的鍋鏟、碗筷。

就這樣,保持著疑惑卻也不急著了解的心情,他展開自己在兩人開始同居之後相同的每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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亦楊猶豫著要不要做晚餐。

從今天開始店裡要重新整修,連放五天,他以為將緯會回家。

所以下課之後拒絕朋友遊玩的邀請,買了幾本書就回家的他,現在站在瓦斯爐前看著食譜苦惱著。

已經八點多了,等著將緯的電話一邊上網打混,一不注意就超過了時間,要是現在才開始做晚飯,大概要九點多才能吃。

有人吃這麼晚的嗎?可是他好餓。還是吃泡麵?但是還要下樓買,亦楊覺得自己無論怎麼做都嫌麻煩。

亦楊開始煮水,半發洩似的,他一手按著刀背切著洋蔥,把洋蔥切的很細很細之後又切起了青蔥。

用力把豆瓣醬的蓋子轉開,頓了頓切起檸檬。

他早就把食譜拋開,準備做自己自創的義大利麵。

然後他要做高熱量的玉米濃湯。

甜點是前天剩下的綠豆湯。

冰箱裡放著昨天吃剩的沙拉,看樣子將緯早上並沒有拿出來吃。

亦楊用力的甩上冰箱門,忽然間他覺得自己的骨髓快要從指尖衝出,關節酸痛。腦子裡沸點上升的速度比鍋子裡煮的水快上十倍。

沒有原因,他看著兩人份的麵下鍋之後,替幾乎可以肯定另一份麵將會被浪費的下場感到寂寞。

亦楊發現等待延續著,不管他怎麼抗拒,等待仍然充滿在他對將緯的感情中。

等待改變了亦楊一直以來面對感情所採取的被動態度。

亦楊發現自己不停的渴望從這個男人身上得到關注,當他得到了卻又想要的更多,所以亦楊陷入了一種類似焦躁的狀態。

這種期盼的心情、男人的若有似無,亦楊懷疑將緯變成了他目前生活中的唯一。

過去的經驗讓自己害怕,被重要的人漠視的滋味是那麼難熬,在這樣的唯一之中,亦楊怯退了。

亦楊得不到他,卻也不能失去他。

亦楊無法放棄又無法前進。

試吃了一口肉醬,微酸的口感中番茄的甜味及洋蔥配上奶油的香味,使得亦楊緊縮的心漸漸不再那麼苦悶。

注意力被源源冒出的唾液奪去。

也不管義大利麵中間有沒有像食譜說的,只剩細細的心。他吃起自己自認為的傑作。

不過只要想到待會要自己清理廚房的用具,亦楊即使吃飽也無法振奮。

不管願不願意,這兩個人都已經互相介入了彼此的生命中,藉由將緯往常洗碗的背影如幻影顯現在亦楊獨自一人的現在,男孩猛然察覺了這個事實。

比剃刀還銳利的,亦楊單純的因為將緯晚歸而消沉的事實。

「亦楊?」隨著玄關的人聲而出現的是將緯覆上亦楊肩膀的手掌,從某方面來說,將緯有一雙厚實的手掌,力量之中充滿彈性,亦楊無論在何時,都難以拒絕這個男人撫摸自己的滋味。

尤其是當他輕輕鉤住自己的手,手指與手掌間厚繭的摩擦,從手臂竄上來的是壓抑不住的顫抖。

「打電話給你你怎麼不接?」亦楊遺憾的感覺男人的手掌退去,將緯繞到亦楊面前說話。「本來還想帶東西回來給你吃。」他剛剛跟著斐真去了大學同學的聚會,那間燒烤店的東西還真對他的口味。「今天我發現好吃的東西,不然下次我們再去吃好了。」

「嗯。」吸著麵條,亦楊搭不上話。

剛剛和人喝完酒回家的男人,在忙碌了好一陣子之後,才發現桌上另一份義大利麵。

「阿悠還沒回來?」他把袖子捲上手臂在餐桌對面坐下來。

「他早上說過今天不會回來。」

將緯看著還熱著的麵好一陣子。

「你在等我嗎?」

把最後一口掃進嘴裡,亦楊口齒不清的胡亂回答之後拿出保鮮膜。

「嗯。」

「我明天再吃好不好?」將緯看著亦楊。

「我沒有叫你一定要吃。」口氣裡沒有所謂的彆扭,亦楊還在因為剛剛發現的自己軟弱的部分而氣餒。將緯的晚不晚歸似乎又顯得不很重要。

清洗起水槽裡的鍋碗,亦楊一點都不想要回顧過去那種自憐自哀、不停鑽牛角尖的日子。戳著鍋子上的污垢,亦楊努力的對抗著自己。

將緯和亦楊並肩而立,沒有離開,他發現身邊忙碌的男孩臉上的表情,所以沒有離開。

亦楊越露出想要疏離自己的態度,他就越無法離開他身邊。

當亦楊洗好所有的碗,一回頭才發現將緯一直站在他身邊,他嚇了一跳。

將緯把他臉上的意外看得明白,帶著一點點不甘心的,他傾身咬了亦楊的臉。

「你幹嘛!」他又被嚇一跳。

「本來我是想親你,但是我又覺得應該要咬你。」將緯雙手勾住亦楊短褲的邊緣。

將緯把頭放在亦楊肩膀上,身體貼著他,亦楊身上傳來了奶油的香氣和一些些屬於自己的味道。

「你穿我的衣服就算了,幹嘛穿沒洗過的?」將緯抬頭看著亦楊臉上微微的尷尬。

「我哪知道這件衣服是你的。」他只是拿一件感覺上不髒的來穿。

將緯沒有察覺自己笑了,他知道亦楊從來就是個髒鬼。

「這件衣服是你的,只是之前我拿來穿了,你都忘了?那一次還是你自己幫我脫掉的。」

「是這樣嗎?」他怎麼記得是將緯自己脫的?

將緯持續著微笑。

「不然我們來重建現場好了,模擬一遍怎樣?只是角色可能要換一下。」

「為什麼?」

「我們對事件的認知不同,就把自己認為的重複一遍對照對照,可是現在穿這件衣服的人是你,你就要扮演我的角色。」

「最好是這樣。」一邊揶揄著將緯的邏輯有問題一邊回想那一天事情的經過,亦楊臉上漸漸出現了不敢置信的表情。

「你說什麼啊,你……上次才說過不要。」他覺得將緯一定是喝多了。

「沒關係,明天我放假。」對,還連放五天。

「你一定有喝酒。」亦楊挑眉,傾身聞著將緯的嘴。

將緯卻舔了亦楊的鼻子。

把疑惑的男孩帶回臥室,將緯把自己的襯杉拉出牛仔褲。

「我沒有告訴你我不回來吃飯,你別不高興。我下次會記得。」

將緯脫下了亦楊的圍裙。

「所以你以後還是要幫我做飯。」

「搞了半天,原來你是想要收買我啊……

在覆上亦楊的嘴之前他看見了對方的微笑,隨即頭一次如此諂媚的男人帶著連自己都沒察覺的窘意閉上了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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雖然學生常常放長假,但是還不到可以睡到自然醒的時候,隔天亦楊只好精神不佳的如往常一般準時上課。

他凝視著沉睡的男人許久之後出門。

在仍然幽暗的大廈走道裡等著電梯,時間經過身邊時好像放慢了腳步一般,他放空著腦袋。

帶著口罩,在清晨裡他騎著機車,口罩、安全帽都是橘色的,機車則是鮮豔的紅色。

相較之下亦楊的臉色比天氣還蕭索,100cc的愛車行徑稍稍搖晃著。

洗到發白而且到處都是裂縫的牛仔褲擋不了寒意,亦楊縮起腳,車身震動。

風聲呼呼,眼前的景物像風一般刺眼而且強烈,沿著長長的省道行駛,一瞬間亦楊恍惚覺得自己就要被吸進道路的消失點中。

一回神,已經過了好幾個紅燈。

被帽簷壓的低低的髮梢,不停的在亦楊的脖子、臉頰及耳邊凌亂的跟風對抗,輕輕在皮膚表面留下的觸感,比起昨夜的汗水流過的痕跡更加令亦楊感到舒適。

如果性愛可以當成是一種單純的發洩,那亦楊恐怕此時最需要不過了。

但是這種帶著兩個人虛無的寂寞而產生的彼此慰藉卻在亦楊的心裡留下了壓力。

事實上人很難去拒絕擺在眼前方便又不需思考的道路,轉而選擇自己披荊斬棘。

他多麼想沾染熟睡中的那個人額頭上所獨有的體味。

棉被裡潮濕的溫暖也使他眷戀。

亦楊大可以沿著這條路就這樣一直走,但是他說服不了自己。

他們兩個人就這樣在一起到該分開的時機、到有一方厭倦的時候,用那些,人總是有過去這樣的藉口,在未來想起現在的這副德性時安慰自己。

披荊斬棘的人總是有目標,而那一個目標總是不容易達到,越不容易就越使人振奮、期待。

亦楊不記得自己是在何時喪失了這種感受。

他在將緯身上彷彿看見了這條路的盡頭,自己往後也會是這樣子面對自己的人生嗎?

跟現在沒有任何差別,除了擁有經濟能力、獨自生活。

精神及心靈總是沒有確實的憑藉,還是一樣迷失在茫茫人海之中,隨波逐流。

他是需要錢,也需要獨當一面的歷練。

可是,就算自己做到了,那又怎麼樣?

亦楊這樣想著,但是也無法否定經濟及獨立是迫切的問題、必須的程度。

可是那又怎麼樣?

準確的停在停車格內,亦楊脫下安全帽。

預備鐘聲響起,亦楊加快了動作,往遙遠的教室跑去。

在五分鐘的路程裡,他就正好撞到了第一堂不同教室的小名。

他知道他在等他。

亦楊停下腳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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該來的,就一定會來。沒有一次例外。

急急忙忙到學校,卻還是翹了第一節課,亦楊看著眼前自己過去疼愛的學弟。

他的眼睛還是那麼大,頭髮還是跟剛認識他時一樣的順,像是在娘胎裡就燙好離子燙一樣。以前沒事就愛順著他的髮流摸他的頭髮,染了好多遍都都不曾被破壞的髮質,一向是自己最羨慕的地方。

還有長長的睫毛。亦楊記得他在敘述那一段帶上墨鏡還會磨擦到鏡片的往事時那張得意的嘴臉,很驕傲,但是卻很可愛。

亦楊直直的看進將名眼裡,毫不保留,好像再也看不到了,那樣用力的想要記下將名的模樣。

將名於是顯得有些不安。

「你還是決定要轉學嗎?還是有別的打算?」亦楊終於撇開視線。

「我從以前,就喜歡美術,我要試試看美術。」將名訥訥的說。

「美術……你念美術將來打算怎麼過活?」亦楊望向將名的領口,發現他衣領沒翻好,而脖子上有兩枚男友的傑作。

「我只是因為興趣。」將名還沒有為了自己的興趣或志向做過什麼決定,這是他第一次決定自己的將來,卻也是個好像沒有什麼將來的決定。他說得肯定,心裡還是緊張。

「是嗎,那還不錯啊,你就去試試看吧。」

「嗯。」

「或許或有什麼收穫也不一定,至少這是你自己的決定。雖然我年紀沒大你多少,說這種話好像也不夠份量,只是有時候做事情也都不見得付出就有收穫,如果你有勇氣選擇只要當下可以走自己決定的路,也不是什麼壞事。」

「的確是沒什麼說服力。那你自己呢?」小名抬起頭,看著亦楊。

「我?我沒有勇氣放棄現在或是主動選擇。」

「包括我哥嗎?他是你被動的結果嗎?然後你無法放棄他嗎?」

亦楊摩擦著指間,他好想抽根菸啊。

將名發現他的眼神游移,便拉住他的手臂。

「我說對了?」

「我想如果我說不知道要怎麼回答你,你一定就認為自己說對了吧?」亦楊用著再熟悉不過的反問,使得將名心裡一陣反感。

這是將名當初最喜歡亦楊的地方,如今怎麼卻感到厭惡?這種什麼都來一點點諷刺的口氣。

「你到底在乎什麼?為什麼不可以好好的回答我?」

「那樣你也要好好的問啊。」

「為什麼我一定要忍受你不自覺的唐突?」亦楊終於認真的說著,他直直抓住了將名還來不及閃開的眼神,在發現將名眼球裡的自己暈開之後終於罷休。

將名看著亦楊別開眼,看著他的側臉,看著從他肩膀向上攀升連接著喉結的曲線,靜止而銳利的像剪影一般,眼前的人如同一片毫無反光的黑色,不靠近就不會知道是不是真實存在。

「你上次問我的問題,我還有沒有機會回答?」亦楊說著。

將名想起之前分手時的過程,那個亦楊想要回答的問題在這種時候其實並不適合面對,就算他也確實是抱持著要聽見亦楊的回答的想法而來。

將名知道反正亦楊還是會開口,亦楊不是自己想像的那般懦弱;某方面他是一個決定之後就能行動的人,即便是微不足道的決定,將名都記得亦楊在行動之前下定決心的樣子。

就像現在這樣,雙眼迸出光亮,什麼都阻擋不了的鋒利。

所以將名沒有開口說話。

他知道他會接著開口,而他知道他不會回答自己於是接著說。

「我之所以會告訴你,我沒有辦法回答這個問題,意思不是我喜歡過你而不能承認。而是我認為你在問的問題背後是因為你要跟我做個了結,我不想跟你就這樣算了,所以沒有辦法回答你。」

「我這次想要清楚的回答你的問題,你也是為了這個來的吧?」

將名點點頭,眼睛裡面不知道什麼時候累積到了極限的淚水隨著這個動作落了下來。

「我們好像不是朋友那種關係,可是,我並不是用性或是伴侶之間的關係去定位你,當然也不是親情。我會為了你哭了,覺得很心疼,雖然我安慰你,但是又好像不是那樣子,你懂嗎?這種感受,我真的沒有辦法歸類。」亦楊嘆了口氣摟著將名,因為剛剛不小心看見的那幾滴眼淚,一片的黑色逐漸清晰起來,將名看見亦楊的臉上有了自己熟悉的表情。

「你沒有試過把我當性幻想對象嗎?」將名用著你一定有的口氣。

「你長得這麼可愛,我自己不幻想一下,也太不正常了吧?」亦楊啞著聲勉強的笑了。

從將名的角度,亦楊笑了的那一瞬間,將名不敢相信自己會覺得眼前的這個人有些不一樣的轉變,而且吸引著自己。

「那為什麼你不選擇我?」將名小小聲的呢喃。

「選擇你?」

「為什麼你選擇了我二哥?你……你跟他為什麼要在一起,明明那個時候彼此就不喜歡對方啊!」將名忽然大喊著!

「這個問題我從來都沒有想過,如果真的要我回答你我為什麼從沒想過的話,那可能是因為我比較重視你,將名。」在過去。

「我感覺不到你是比較重視我,你明明就對我二哥……」

「怎樣?難道你其實心裡一直想跟我試試看嗎?」亦楊又笑了,這次他看起來比較開心。

「對!」將名發覺自己被嘲笑了,認真的擺出嚴肅的那一面卻受到傷害,他不管亦楊的驚訝,把自己隱瞞已久的秘密說了出來。

「我也不喜歡你!你給我的感覺跟我交往的對象都不同,但是我一點都不想跟你分開,而且也不要被你排除,所以你的注意力轉移到我哥身上之後,我感到憤怒,而且難過,為什麼?所以我想跟你做個了結,我確定你已經不需要我了,所以我一定要搞清楚你對我到底是怎麼想的。」

「我從一開始認識你,就一直在自慰的時候會想到你,我不覺得這有什麼!而且就算你要求我,我也不會拒絕你。」將名坦承的帶著一絲絲為難的表情說著難得的真話,毫無修飾,直指自己的內心。

亦楊覺得喉嚨裡苦的讓自己說不出話,微張著嘴,亦楊臉上錯綜複雜的神情閃閃爍爍。

將名前一刻正覺得羞恥,現在他卻因為亦楊的神情而高興。臉上那些曾經讓亦楊感到陌生的情緒終於消退。

「為……為什麼要我要求你?你自己不來找我?」

「我一直都有交往的對象啊!」

「那你自慰的時候幹嘛想我!」

「嗯……比較刺激吧?」將名自己也不確定。

「那你是在氣我找性伴侶沒找你,污染到你二哥?」亦楊更加迷惑。

「不能這麼說,可是好像有一點。總之我不想失去你,尤其是後來,你根本就……。」好像愛上我二哥一樣。

亦楊還是驚訝得說不出任何有建設性的話,將名看著他,他也盯著將名。

是誰那個時候說過的……

 

「其實,朋友之間很容易因為感情好而變得親密,但是如果有一方喜歡上另一方,結果對方竟然是個異性戀,就有可能會這樣。

要不然,就是對方只把他當朋友看,又不想要變成炮友,才會只能看不能用。還有就是,彼此都有喜歡對方,但是時機錯開那種……」

 

亦楊緩慢的,一字一句。「你、你問我有沒有喜歡過你,那麼,你有沒有喜歡過我?」

 

而將名沉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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