內含BL劇情,不喜勿入。


 

 

  再次見到陳盛良,因為先前已經隔了一個月不見,又加上幾天前的事,駱航總覺得有些尷尬。

  這幾天裡,駱航有時會懷疑是否自己會錯意、甚至太自我感覺良好了?也許失禮,但他很難想像陳盛良對人動心的模樣,更何況對象還是他自己。

  可是那話裡的苦澀絕對不是駱航的幻覺。說來沒什麼好自豪的,但駱航傷過不少人的心,那種口氣他再熟悉不過了。

  只能說,這一切實在太超出駱航的預料了。他真的沒打算招惹陳盛良,不然剛認識時早就把他拐上床了,哪會等到現在?

  為陳盛良開門時,駱航感覺到他的視線穿過外頭那道鐵門的隙縫膠著在自己臉上,灼熱到讓人一時之間會心慌得不敢抬頭直視。

  駱航鎮定微笑,巧妙地藉由側身退後讓客人進屋的動作,避開與陳盛良視線相交。

  沒想到陳盛良進屋後仍然與往常一般,先點頭打招呼,然後直接向畫室走去,放下隨身的包包後先伸展身體暖身,接著拿出裡頭自備的浴巾進浴室脫衣服……

  每一個舉動,都與之前無異。

  駱航呆呆地站著,他的臉頰因為剛才的視線還有些發熱,不知為何,他突然覺得自己無法思考任何事情,連要擺畫具的事都忘了。

  陳盛良脫下全身衣物圍著浴巾走出浴室時,看到的就是站在門口發呆的駱航。那一臉呆愣的表情看來可愛,讓他忍不住嘴角微揚。

  「怎麼了?」

  「……沒事。」駱航抬頭看了陳盛良一眼,隨即清醒過來,立刻去準備畫具。

  陳盛良走到瑜伽墊上坐下,看著駱航有些心不在焉的,連動作都比之前慢了許多,便關心問道:「你有好一點了嗎?」

  「嗯?」駱航頓了一下,反問他:「我那晚有講到什麼事嗎?」

  「沒有,你只說你心情不好。」

  很好,看來酒醉得沒有很厲害,至少沒亂性也沒有胡亂說話。駱航滿意地點點頭,沒發現陳盛良的綠眸因此幽暗了些。

  「謝謝啦……總是會好的。」意思就是現在還很不好,但他不想談。

  陳盛良沒有回話,只是笑了笑。這麼表面的客套話,他真的不知道該怎麼回應。

  駱航想必是記得那晚的事,才會顯得對他突然生疏了起來。這算是沉默的拒絕嗎?陳盛良感到有些無措。

  他喜歡駱航是無庸置疑的。不論是先前單純友情層面的喜歡,或是萌生了情愫後的戀慕,他對駱航一直都非常有好感……但陳盛良自己其實也不知道該怎麼辦。

  像這樣對一個人懷有遠多於朋友的在乎與衝動,已經是好久以前的事了。而且那時都是對方主動來接近他的。

  發現自己喜歡上一個人以後要做些什麼事?告白嗎?那如果已經被拒絕了呢?莫非是再接再厲、死纏爛打?

  不行,如果是這樣,駱航應該會很抓狂吧?雖然他看來一副好脾氣,但陳盛良知道駱航其實很易怒,只要不順他的意,他的心情就會起伏不定,接著就很容易生氣。

  陳盛良不自覺揚起嘴角笑了。猜得到駱航的反應,當然是因為駱航在相處時漸漸對他露出本性的關係,一思及此,陳盛良竟莫名覺得有些甜意滲入心頭……

  駱航抬頭時正好瞧見他微笑的表情。那有些溫柔的笑容讓駱航看呆了,心跳突然亂了拍。

  又是那種很少出現在陳盛良臉上的笑容。陳盛良為何而笑?為什麼感覺這麼溫柔?

  一想到也許是因為自己的關係,駱航差點撞翻畫架。

  穩下心神後抽出炭筆,他突然想畫陳盛良的臉。試試用不是那麼細膩的線條,描繪那張看似平靜無波、卻又有微妙變化的面容。

  「坐椅子上吧,我今天想畫你的臉,不過還是麻煩你解下浴巾。」

  「臉?」陳盛良有些愣住。他還以為當模特兒,被注視的焦點應該是肢體才對。

  「嗯,畫臉沒錯。其實臉很難畫哦,我還聽過有老師找的MODEL是只露臉不脫衣服的呢。不過你不用看我,像以前一樣把焦點放遠就好了。」

  陳盛良知道,這樣長時間的靜態動作,視線本來就不要放在畫家身上比較好。但這種時候聽到駱航這麼說,他很難不胡思亂想……

  垂下眼,他坐上木椅,將視線焦點凝聚在駱航身後的牆壁上。那裡掛了一幅畫,是駱航照他趴跪在地上時拍的照片畫的,畫完後駱航很喜歡就裱框掛上牆了。

  如同往常,當駱航開始繪畫時,陳盛良則是盯著那幅畫開始神遊發呆。

  他的影像留在駱航的屋子裡……這是陳盛良早就知道的事,但又一次意會到時,心頭卻有了之前不曾有過的感覺。微甜又酸……

  喜歡一個人時,原來是這種感受。

  陳盛良的表情不變,但眼神無法遮掩地變得柔和了些,駱航銳利的眼全看見了。

 

    ◇

 

  計時器嗶嗶作響,代表二十分鐘已過,陳盛良的休息時間到了。

  駱航常常畫到恍若未聞,陳盛良也習慣了,照樣一句「我要起來了」後就直接起身伸展身體。

  駱航輕嘆了一聲,然後繼續盯著畫紙發呆──這也是他常有的反應。

  陳盛良只看了他一眼,接著就圍著浴巾自己走向廚房倒水喝、找書看。

  仍然是那麼自然的態度,駱航心想,反而是他因為在意陳盛良而想太多了嗎?但是陳盛良也太自在了吧?一絲絲尷尬或害羞的情緒也沒有,到底要怎麼做才能像他這樣不被別人影響?

  發呆了好一陣子,直到陳盛良走回畫室時駱航才再度回神。他抬眼看著陳盛良,發現陳盛良也看著他……沒有人願意先把視線移開,彷彿這樣就代表認輸了。

  「你最近怪怪的。」終於還是陳盛良先打破僵局。

  「哇靠,這句話應該是我說才對吧?我覺得你最近怪怪的!」

  駱航沒好氣地回嘴,接著便愣住了,糟糕,這樣根本就是不打自招。

  他的表情讓陳盛良笑了,又是一個之前少見的笑容,駱航瞇了瞇眼,為這笑容有些失神。

  「嗯,我最近怪怪的。」陳盛良點頭,毫不閃躲地說:「我發現我很喜歡你。」

  駱航又是一陣發愣。那雙綠色的眼眸好美,讓駱航暫時喪失了思考能力。

  大概沒有人能像陳盛良這樣,全身光裸只圍著浴巾站著,還能毫不扭捏的表白吧?眼前的景象要是換做別人也許看來好笑,但陳盛良就是能這麼自在。駱航真的很羨慕。

  「我現在沒心情想這種事,對不起。」他撇開視線,看向正在進行中的畫像。

  他沒有騙陳盛良,目前他真的沒什麼心情想戀愛這種問題,用這理由並沒有說謊。

  但完整的實情是,駱航其實也可以和陳盛良談場戀愛,甜甜蜜蜜、如膠似漆一陣子,可是他們一定很快就玩完了。

  駱航很清楚自己是什麼德性。他對擁抱過的肉體膩得很快,厭煩了就直接甩了。認真談感情嘛……其實他沒有對任何人認真動情過。他不是在充滿愛的環境下長大的,他並不懂愛。

  駱航只知道大概就像交普通朋友一樣,感情也會有個磨合期。但那讓駱航覺得很不耐煩,他不想讓某個特定對象把他搞得又哭又笑的,畫畫就能讓他的心情愉快,母親則能讓他瞬間心情變差,既然如此,他又何需再多加一位情人?

  更重要的是,駱航還想把陳盛良留著當畢展作品的模特兒,他實在不想因為這件事而搞砸兩人的關係。

  「我可以問嗎?你怎麼了?」

  陳盛良沒有逼問「那什麼時候有心情」,而是關心他,這讓駱航覺得溫暖,心情也隨之放鬆了一些,警戒心也變弱了。

  「好煩,不知道要怎麼講,又複雜又簡單……人生嘛,這就是人生啊。」駱航輕嘆了一口氣,有些不知所云。

  計時器再度嗶嗶作響,十分鐘的休息時間結束了。

  陳盛良按掉計時器,沒有說話,只是伸手拍了拍駱航的肩膀,然後坐回椅子上。

  駱航愣了一下,覺得肩膀有點發熱。這是在安慰他吧?又是一個讓他覺得溫暖的安慰,可是以現在這種情況,駱航很難不覺得曖昧……

  但接下來的休息時間裡,陳盛良的態度仍然與之前無異,甚至更有著難以察覺的溫柔。當駱航不說話時,陳盛良也就不說話吵他,但駱航開口時,他一定會用言語或行動回應。不論如何,陳盛良的態度總是很自然的,不因為被拒絕就顯得彆扭尷尬。

  於是當駱航畫完三個小時後,也很自然的像以前一樣,拿出DVD留陳盛良看了兩集再向他告別。

  送陳盛良離開以後,駱航在關上門時忍不住嘆了口氣。

  怎麼說都是當朋友比較好,沒意外的話朋友是一輩子的事,他也喜歡陳盛良,所以當然想和他保持朋友關係啊……

 

    ◇

 

  一放暑假,駱航就比較有時間做自己想做的事。

  那是理論上。實際上,他仍然陷於低潮的谷底爬不上來,什麼事也不想做,轉眼間暑假已過了兩周了。

  駱航的母親曾經很生氣的打電話來又訓了駱航幾次,要他再仔細規畫自己的未來,但駱航總是淡淡地敷衍,幾天後她就不再打電話了。也許是覺得駱航只是在鬧脾氣所以想過陣子再說吧?駱航樂得清靜。

  駱航提不起勁畫圖,只有看到陳盛良時才能變得興奮一點。但陳盛良一周只來打工一次,其餘時間裡駱航刻意避免與他往來。

  駱航也不知道自己在怕什麼,他被很多人告白過,也傷過很多人的心,但沒有一次這麼想逃避一個人望著他的眼神。

  那明顯是愛慕的眼神,如同陳盛良一貫的落落大方,深綠色的眼眸清楚明白地傳達出陳盛良的心意,卻不痴纏,也不幽怨……駱航無法直視這樣的眼睛。

  但陳盛良的態度並沒有改變,駱航已經說了不想談感情的事,他就不提,兩人在畫室裡時仍然是和之前一樣,畫圖,或被畫,各做各的事,偶爾閒聊……

  除了和陳盛良相處的時間以外,在空閒的暑假裡,駱航反而愈會胡思亂想。

  他要升大四了,即將來臨的畢業展具體內容要做些什麼?畢業展當真代表這四年在大學裡成長的軌跡嗎?對於這種要審視自己的事,他突然膽怯了起來。

  會不會……自己原來什麼都不是?原來自己的選擇是錯的?原來父親這麼放任他、支持他也錯了?駱航心想,面對重要的關卡時他居然會猶豫退卻,他果然不像父親,不是那種能做大事的料。只要一這麼想,駱航就忍不住更覺得焦躁沮喪。

  和同學一起拉廠商贊助也很煩。雖然駱航很低調,但他有車、沒有打工、不愁吃穿是相處久了就會察覺出來的事,猜測駱航家境不錯的同學會很期待地問駱航要不要回家詢問父母,是否能從父母親的周邊關係拉到更多贊助?

  找廠商贊助通常都是從身邊的對象開始下手這點是可以理解的,駱航當然會去找父親談,想必父親也不會願意在兒子重要的畢展贊助中缺席。但贊助企業要怎麼冠名就很傷腦筋了。最好和「那個談家」有關聯的企業都不要掛上名,免得衍生出駱航難以回答的問題。他只是個低調的私生子,不想為自己還有父親帶來這種麻煩。

  看著有些同學開心地說父母親願意幫忙去公司裡詢問贊助時,駱航心裡很難不感到苦澀。每個家庭都有自己的問題,這點駱航知道,但他還是很羨慕那些可以在字句裡光明正大地提到父親的人。炫耀也好,抱怨也好,總比他好。

  不想要自己陷入這種近乎無病呻吟的深谷裡,七月中旬,駱航決定帶著新買的單眼數位相機,和學弟馬國豪去花蓮待一週。

 

    ◇

 

  馬國豪是駱航的酒肉朋友,也是他很欣賞又有些嫉妒的學弟。不同於駱航喜好鮮豔的用色方式,言行吊兒郎當的馬國豪畫出來的圖卻是意外的溫柔,總能讓人莫名覺得感動,他的繪畫技巧成熟卻不帶匠氣,這點讓駱航最欣賞。

  馬國豪主要的目的其實是去當志工。他和一群大學生用自己的專長輪流教導一些當地社區裡隔代教養的孩子們,陪他們唸書或玩耍,閒暇時就到處走走拍照。

  於是駱航也和馬國豪一起帶小朋友畫畫、捏陶或雕刻。教小朋友很有趣,總能聽到許多天馬行空的話,但現實生活裡,這些小朋友背後的家庭都有各自難以解決的問題,和那些大人或早熟的孩子接觸就不有趣了。

  與他們交手時,駱航才驚覺自己其實早被母親訓練得很油條世故。和別的大學生比起來,在應對進退間,駱航顯得有禮卻狡猾多了。

  因為暫時不想碰畫,於是當熱愛攝影的馬國豪在拍照時,駱航就跟他一起拍照,順便討教一下相機的使用心得;馬國豪在寫生練習時,駱航還是在拍照。

  馬國豪比較偏好裝底片的傳統相機,原本看駱航帶數位單眼時還很受不了,但後來馬國豪抗議數位相機「這種連快門聲都是偽裝的」聲音就愈來愈小。每種機器都有它的優點和特色,數位單眼相機在不方便洗照片的部落裡,最明顯的長處就是能方便快速地看到所拍攝的影像。最後連馬國豪都很愛借駱航的相機去玩。

  交換著相機拍,雙方存取在同個機器裡的影像就很容易被比較。

  駱航拍了許多風景照,更多的是小朋友的容貌,還有一些當地的現實生活百態。

  馬國豪愈看駱航拍的照片,愈是無法按捺心頭那股激動──

  駱航只帶了兩個鏡頭出門,但馬國豪卻不太能察覺出他看到的,是被侷限在標準或廣角鏡頭間的影像。

  如果駱航習慣的上色方式會暴露出他平時隱藏得極好的激烈性格,那照片就能讓人感覺到完整又真實的他。

  駱航很溫柔,所以有些照片讓人覺得好舒服,好像疼痛都被撫慰了;但卻也偏激,有些照片景色或光影的反差太大,很清楚能看到他想批判什麼。駱航似乎對想要的東西很執著,所以同一個景可以連拍幾十張,看來非得要拍到讓他覺得滿意的照片不可……

  「哇靠!你應該把時間都拿去拍照才對嘛!」

  馬國豪忍不住激動的對駱航這麼說。從一個熱愛攝影的人口中說出這樣的話,其實是一種稱讚,但駱航卻忍不住心情低落了起來。

  意思是,把時間拿去畫畫就不對嗎?

  像給陳盛良的反應一樣,駱航只是對馬國豪淡淡笑了笑。沒想到馬國豪又誇張地讚美了駱航一大篇,還說他有「攝影師之眼」……

  「我比較想要達文西之眼啦。」駱航忍不住沒好氣地回話。

  「沒有那種東西!大師我在稱讚你耶!快點磕頭謝恩!」馬國豪氣得捶了他一拳。

  「好啦好啦,晚餐賞河馬兩桶魚,乖~」

  「河馬是吃草的啦!」

 

    ◇

 

  幾天後告別了馬國豪回到高雄的住處,駱航又忍不住想起馬國豪跟他說的那些話。

  被自己欣賞又有些嫉妒的學弟也用嫉妒的口吻稱讚時,駱航一點都不開心。因為馬國豪讚美的不是他的畫。

  帶著點不甘心再去檢視自己的作品時,駱航就更加煩躁了。畫圖對他來說,似乎漸漸變成不是那麼純粹的快樂了,揉和著痛苦、掙扎、煩躁、甚至會懷疑自己……他知道自己這一趟出門其實得到許多寶貴的東西,但以他現在的狀態真的沒辦法消化。

  因為去花蓮的關係,他有將近兩週沒看到陳盛良了。

  駱航突然好想陳盛良。想看看他的眼睛,那雙不冷不熱的綠色眼睛有股魔力,會讓駱航看得目不轉睛,忘了這樣盯著人看實在不太禮貌。駱航也好想陳盛良的身體,那副軀體總能激起他拿筆的欲望……

  即使他們已經約好周四下午見,他也忍不住在周二的早晨就打電話給陳盛良。

  「喂……」陳盛良那濃重的鼻音聽來明顯就是被吵醒的。

  「呃……早安。」駱航只好乾笑著道早。電話一接通他就後悔了,該說什麼?做事果然不能太衝動,他都忘了陳盛良因為上晚班的關係,平常的起床時間是中午。

  「駱航?怎麼了?」陳盛良清醒了些,抬頭看看床頭鬧鐘,早上八點四十分?

  「那個……我想問你禮拜四要早點來嗎?我這次出去拍了很多照片,你要看嗎?」

  駱航說話的同時心跳得好快,他難得心虛了起來,因為這藉口真的很爛。

  「你回來了?到家了嗎?」

  「嗯,昨天回來的。」

  「玩得愉快嗎?」

  「還好啦,大部份時間都和小朋友在一起比較多。每天生活作息都很健康,哈哈!我拍了很多照片,想說你可能有興趣想看……不好意思,忘了你還在睡覺。」

  「沒關係,那你好好休息吧。禮拜四我大概下午兩點左右到,可以吧?」

  「好啊,到時候見。」

  「嗯,拜拜。」

  然後陳盛良非常乾脆地掛了電話,駱航愣了,忍不住盯著手機發呆。

  這傢伙……該說他太沒心機嗎?在奇怪的時間打電話過去,他都沒有曖昧的聯想?他真的很想睡嗎?或者是他以前談戀愛時就這麼單純?更或者他沒什麼戀愛經驗?

  駱航搔搔頭,又失落又慶幸陳盛良沒多做聯想,甚至想到陳盛良也許沒什麼戀愛經驗時更是莫名地覺得開心,這感覺實在複雜極了……

 

    ◇

 

  陳盛良把駱航拍的照片看了兩遍。

  他在電腦螢幕前看照片的時候,駱航在看他。那雙折射著光線的眼珠真的讓駱航百看不厭。

  照片全看完後眼睛有些酸澀,陳盛良揉了揉眼,轉頭才發現駱航還盯著他看。

  他知道駱航很喜歡他的外貌和身體,常常看著看著就呆了,他也習慣了,只是輕輕挑了挑眉,動也不動地任對方看個夠。

  「呃……你的眼睛真的很好看。」駱航終於回過神,一時之間也只能這麼說。

  陳盛良揚起嘴角笑著說「謝謝」,綠色的眼眸看來更加溫柔了些。

  之前駱航讚美他的外表時,陳盛良都沒什麼感覺,是因為當時他並不在意「單純的朋友」對他身體的觀感。現在不一樣了,被駱航讚美他會覺得很開心。

  那種心情從笑容裡就能看得出來。駱航忍不住撇開頭,他無法直視這樣的笑臉。於是駱航沒有看到,陳盛良眼裡的神采也隨之暗了下來。

  還是聊照片吧?陳盛良指著螢幕說:「照片拍得很好看,數位的看起來好鮮豔。」

  駱航忍不住苦笑,他又想起了馬國豪說的話。真該把時間拿去拍照才對?

  「你不喜歡聽到這種話?」

  「也不是。只是……」駱航似乎在猶豫是否要說出口。

  「不要勉強,你不一定要回答我。」

  聽來淡漠乾脆,但實則溫柔。駱航在沉默許久後終於忍不住向他傾訴:

  「我只是低潮啦,最近畫圖都沒什麼勁。拍的照片被讚美當然好,可是我學弟說我真該把時間拿去拍照,這就讓我很憂鬱了耶。難道畫畫就不對嗎?」

  陳盛良真的有些驚訝。他知道駱航已經好一陣子看來都無精打采的,但沒想到連畫圖都覺得沒勁?那真的很嚴重了,駱航之前可是常常畫到廢寢忘食的地步。

  「你的畫很好看啊,而且光看你畫畫就會覺得很快樂。」

  「真的嗎?」

  「真的。」

  駱航聞言安靜了一陣子,突然覺得很憤怒,他刷地站起來走出書房,這舉動讓陳盛良感到錯愕,立刻追上正要走往陽台的駱航。

  「怎麼了?」

  「可不可以不要在這種時候,說這種話討好我?」

  陳盛良沉默了,弄巧成拙了嗎?他真的不知道駱航為什麼生氣,也不知該說什麼話為自己辯解,更不知該如何讓駱航心情好一點……

  氣氛變得好僵,灑在陽台上的陽光好刺眼。駱航深呼吸了好幾次,還是無法壓下這股莫名爆發的情緒,他有些挫敗地說:「我從來沒有這麼沮喪過……」

  「我的確是在安慰你,可是我真的沒有刻意討好你。」陳盛良走近駱航,看他抿著唇低下頭,不自覺將語氣放軟哄道:「你的畫真的好看,你自己不清楚嗎?之前不是陸續得了一些獎?如果不好,怎麼會得獎?」

  「獎盃有時又不能證明什麼。」駱航還是抿著唇,看起來像極了在耍任性的孩子。

  「那你想證明什麼?」

  陳盛良的反問讓駱航徹底愣了。好問題,他到底想證明什麼?到底為何而沮喪?為什麼要這樣一直陰晴不定的?

  看著駱航的表情,陳盛良忍不住伸手摸摸他的頭,語氣裡帶些憐惜地說道:

  「你真的很愛畫畫。如果不喜歡,才不會這麼痛苦。」這件事陳盛良真的沒有辦法為他做什麼,只能一直安慰他。

  駱航抬起頭,有些迷茫地看著陳盛良。那帶著一絲脆弱的眼神讓陳盛良無法移開目光,有股衝動讓他忍不住低頭靠近駱航,他想親吻駱航的嘴唇……

  感受到溫熱的呼息貼近,駱航下意識地把陳盛良推開了。他的心跳突然很快,因為那雙綠眸剛才靠得太近了,還有陳盛良身上的氣息也是,全都近得讓他心慌。更讓駱航內心翻騰的是他意識到自己為什麼會突然對陳盛良發脾氣。

  當駱航覺得脆弱迷惘的時候,會希望在乎的人不要像其他人一樣,只會說些好聽的話哄人。因為他完全信賴這個人,所以不希望連這個人都讓他不清醒……

  陳盛良明明是個門外漢,他為什麼這麼在意陳盛良的想法?

  駱航不知所措,他連抬頭看陳盛良都不敢。

  而陳盛良以為是自己無禮的舉動讓駱航更加生氣了,他對自己的衝動感到懊惱,只能滿懷歉意地說:「對不起。」

  ──他真的是根木頭。

  原本心慌意亂的駱航,聽到這句話也忍不住覺得好笑。要是換作駱航,可能會察顏觀色然後伺機再突襲一次吧?哪有人這麼乾脆道歉的?反而把氣氛搞僵了。

  輕嘆了口氣,駱航只能扯開嘴角笑著說:「呃……別這樣啦,我──」

  「不要勉強自己笑。」陳盛良淡淡地截斷了駱航的話。

  至少在他面前不用勉強。

  知道那句話裡的含意,駱航愣了一下,突然覺得臉好熱,心跳得更快了。

  「我沒有勉強自己,也沒有生氣啦……」駱航小小聲地咕噥著。他是真的覺得陳盛良認真道歉很可愛又很好笑。避開陳盛良的視線走回客廳裡,駱航也向他道歉:

  「對不起,我剛才太失控了,不應該亂發脾氣的。你說的沒錯,如果不喜歡,才不會這麼痛苦……我要想辦法轉移一下這種情緒。」

  「沒關係。那今天就別畫了,要不要出去走走?」

  「嗯,也好,順便吃飯?我想吃炸雞。」

  「炸雞?」

  「嗯。那邊的生活實在太健康了!害我好懷念垃圾食物哈哈哈……」

  會說笑的駱航,看來似乎是好多了。陳盛良輕呼了口氣,放心了許多。

 

    ◇

 

  然後,他們仍然還是這樣相處過日子。

  駱航當然還是要畫圖,藝術家的心情本來就是起起伏伏喜怒無常,他想,自己該學著克服。陳盛良也照舊是他的模特兒,全裸地展現在駱航面前,毫不彆扭。

  駱航也還是像往常一樣,喜歡找陳盛良去看展,有時一起吃飯,或到戶外走走。他也繼續為陳盛良彩繪衣服,陳盛良身上穿的,不論是無袖汗衫、長短袖T恤或襯衫上頭的文字圖案,幾乎都是駱航為他畫的。

  他們不談感情,像是很親密的朋友,偶爾卻又有些曖昧。駱航在陳盛良面前愈來愈會耍脾氣,那些在別人面前不會流露出來的負面情緒或沮喪,駱航卻完全不在意讓陳盛良看見。有時別人惹了他,他甚至會把氣出在陳盛良身上。

  陳盛良不會容忍別人這樣對他,但他在乎駱航,於是他會摸摸駱航的頭安撫他。

  還真是一個願打一個願挨,有時陳盛良也會這樣自嘲。但是沒辦法,他就是喜歡駱航,他太久沒有喜歡的對象了,於是只能把他知道的、能做的通通貢獻出來,希望對方不要嫌他笨拙。

  每當駱航因為陳盛良關心他而感動、甚至眼裡有絲動搖時,陳盛良總會進一步試探,但駱航立刻就會退縮,甚至會生氣……

  追求這種事,真的很難拿捏啊。陳盛良常常會在心裡如此感嘆。

  駱航在大學的最後一個暑假很快就過去了。

  開學後的駱航變得更忙,畢業展如火如荼地開始籌備,駱航要讀書、做作業報告、準備作品、還要和同學討論畢展細節……他又陷入了老是睡眠不足的地獄。

  陳盛良則考上了高職夜校的餐飲管理科,雖然對烹飪沒什麼興趣,但為了學調酒也就將就著讀了。

  開學後,陳盛良將班別調到早班,雖然早上五點就得起床,但下午兩點下班時還能偶爾去駱航那裡,先借浴室沖個澡然後讓他畫圖,或是回家練習課堂上學過的東西。

  駱航為了畢展很需要陳盛良的幫助。一方面是實質上的當他的模特兒,一方面則是精神上的安慰,畢展對藝術或設計類科的學生來說,真的是一道很難熬又痛苦的關卡。

  只要陳盛良有做到模特兒的部份,即使只有一點時間,駱航也會堅持給他薪資。陳盛良知道駱航以前就是如此,該算的一定會算清楚,但他還是忍不住覺得失落。有些事情,不是錢的問題……

  為了學業,陳盛良想要存更多的錢,駱航便幫忙介紹他給學弟妹當模特兒。

  這時陳盛良才知道原來駱航一直給他高於行情的時薪。當他要駱航像學弟妹一樣,把他的時薪調到每小時六百即可時,駱航卻堅持不肯,只說「如果他們約你的時間和我的相撞,你要以我為優先」。

  陳盛良總覺得駱航一開始把他介紹給學妹時看來有些不甘願,那模樣像是想把自己發現的好東西藏著不想和別人分享似的,很可愛,陳盛良又很難不自作多情的想,駱航對他是有佔有欲的……吧?

  駱航總是這麼若即若離。

  他們兩人的性格完全相反,陳盛良看起來我行我素,但他不傷人,因為如果他不願意,一開始就不會讓人有所期待;而駱航則總是保持禮貌,有時甚至會溫柔過頭,等到對方對他表現得很親暱時,他又覺得這樣很煩。

  這點陳盛良也知道,但……他就是喜歡駱航。即使開始覺得疲憊,仍然無法抗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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