內含BL劇情,不喜勿入。


 

.沙杜斯的父親們(下)

 

 

  就像當初回到狼族那樣,黑狼在進入牛族部落範圍前就仰頭發出悠遠綿長的狼嚎,然後化成人形披上獸皮,帶著汪墨宇慢慢走向部落。

  為了轉移汪墨宇的注意力,沙杜斯主動跟他聊起了關於牛族的一些事情,還有自己在這裡的幾個牛族朋友。

  汪墨宇想起了他到狼族的那天也是這樣,平常很懶得說話的男人難得地陪他聊天,讓他覺得很溫暖。接下來他將不停地對陌生人微笑,笑到臉都痠了最後甚至沒感覺了。

  當沙杜斯帶著汪墨宇走近牛族部落的主要入口時,那附近已經聚集了一些人,包括他的雙親。

  因為沙杜斯第一個擁抱問候的對象是個老人,年紀看來絕對不會是他的父親,接著他沒有特別向汪墨宇介紹誰,只是不斷地擁抱向他靠近的長者和朋友,於是汪墨宇向所有好奇盯著他們看的人微笑著說「你好」,沒有察覺到一旁有兩個中年男子目光灼灼地望著他。

  直到沙杜斯和熟識的人全都打完招呼,站在這對他剛才已經擁抱過的中年男子身邊時,汪墨宇才驚覺他們的臉孔極度相似──

  頓時他腦中一片空白,甚至沒聽清楚沙杜斯指著自己對他們說了什麼。

  一頭棕髮、比沙杜斯矮了半個頭的男人揚起了笑容先向他自我介紹:「你好,我們是沙杜斯的父親,我是路普,這位是卡羅瓦。」

  「叔叔你好!」汪墨宇趕緊回話。

  路普和卡羅瓦愣了一下,就連沙杜斯也是一臉欲言又止地望著他,幸虧他悟性好,立刻知道哪裡不對。

  「呃我我我我是說,父、父父父父親您好!我叫汪墨宇,墨宇這兩個字不好發音,請叫我墨魚就好了。很高興見到您!」臉紅。

  路普和卡羅瓦都笑了,心想這孩子真有禮貌又有活力。沙杜斯則輕輕拍了拍他的背安撫他。

  「路上很累吧?來,回家休息。」卡羅瓦也伸手拍了拍他的肩,隨即轉身帶著他們往部落裡走去。

  兩位長輩走在前頭,沙杜斯和汪墨宇在後面跟著,一路上一直和周圍遇到的族人打招呼。

  沙杜斯小時候曾在這裡住過一段日子,後來雖然和父親回狼族了,對這裡仍然有感情。當父親隨著爸爸再度回到牛族定居後,他每隔兩年都會來訪一次。

  牛族人對他並不陌生,即使是個食肉的獸人,這裡也沒有人會感到不自在。

  汪墨宇一路走過,第一印象是覺得這裡的人和他先前在南方暫住的那個牛族比起來,外表看起來更凶,更沉默。

  然後他看著走在前頭的父親們心想,謝謝他們把兩個族群的優點都給了沙杜斯,揉合成一個外表和個性都有點特別的混血兒──沙杜斯的身材比父親更高大健壯,臉孔則有著牛族的剛毅和狼族的爽朗,他擁有狼族的慓悍,同時也傳承了牛族對草藥的直覺。

  情人眼裡出西施是不是就指這情況?汪墨宇忍不住調侃自己。

  他們走了許久,路普和他們閒聊著「路上累不累?」、「狼族最近還好嗎?」、「瓦達終於也要當父親了」之類的話題,卡羅瓦則是一直靜靜地聽著他們談話。

  最後他們到了看來像是部落邊緣的區域,周圍是一片不知名的樹林和灌木,路普和卡羅瓦停在一棟建在林間的木屋前笑著招呼他們進門。汪墨宇心想,果然是父子,都喜歡住這種安靜的偏僻地帶。

  進了屋裡,卸下行李洗手擦臉後,大家一起坐在桌前喝卡羅瓦泡的涼茶。

  「謝……謝謝。」接過茶杯時汪墨宇本來想用牛族語說謝謝爸爸,但突然害羞得說不出口,最後只能這麼說。

  他突然想起沙杜斯剛才在他大腦當機的那段時間裡說了什麼。沙杜斯說:父親,這是汪墨宇,是我的哈達。

  卡羅瓦對這結巴的道謝回以一個溫和的微笑。

  牛族人的花草茶甘美清爽,一杯涼茶喝下肚就覺得全身的疲累都被洗淨了。汪墨宇捧著空茶杯意猶未盡,卡羅瓦立刻為他再倒上一杯。

  「謝謝。」

  「多喝點。」卡羅瓦再度微笑著以狼族語回答。

  汪墨宇瞬間有點明白沙杜斯那寡言體貼的性格是從何而來的了。

  看著那雙和沙杜斯一模一樣的藍色眼睛,他突然一股熱血湧上,忍不住用狼族語脫口說:「爸爸,我保證會努力讓沙杜斯幸福的,請放心把他交給我吧。」

  兩位父親再度愣住,幾秒後路普忍不住哈哈哈笑出了聲,卡羅瓦也是。

  而沙杜斯早已習慣他說話的風格,只是似笑非笑地望著他,在他唇上輕啄一下,低聲說:「謝謝。」

  「我的小黑狼,你的哈達真有趣!」路普邊笑邊猛拍沙杜斯的肩。

  那些話應該是獸人的台詞才對,他們第一次見到有個哈達會這樣反過來請求獸人的雙親,眼神還如此誠懇。這感覺根本就是自己的兒子被人登門求婚了。

  當然,覺得這個人可愛之外更多的是感動,自己的孩子終於找到喜歡的人了,而且這個人也同樣愛他。

  汪墨宇回過神後整張臉都紅了,只想乾脆一頭撞暈在眼前的木桌上算了。

  卡羅瓦輕拍他的肩,溫和地笑著回道:「我的小黑狼就麻煩你了,祝福你們。」

  汪墨宇這才注意到沙杜斯的雙親對他的暱稱。

  小黑狼……是啊,孩子不管長到多大,永遠都是他們心中的小黑狼。

  莫名的溫暖在胸口緩緩漾開,讓他迅速鎮定了下來,摸了摸鼻子說:

  「不好意思,我剛才太緊張了。之前聽沙杜斯說過父親和爸爸,一直很期待能和你們見面,我、我不太會說牛族語,不好意思……」

  「沒關係,爸爸會說狼族話。」卡羅瓦笑著說:「沙杜斯給自己找了個很可愛的哈達呢。」

  可愛?汪墨宇忍不住又臉紅了。牛族人的長相剛硬,即使笑起來感覺也很嚴肅,汪墨宇可以理解自己的五官在他們看來堪稱柔和,但是可愛這個詞就……不過不管如何,這都是長輩對他的讚美,他連忙說謝謝。

  沙杜斯適時地加入話題聊起他們的近況,說他們在冬天已經向頭目報告過了,是頭目認可的伴侶關係。路普欣慰地點頭,心想兒子真的長大了,性格雖然孤僻了點,但該遵守的部落規矩還是懂的。

  然後沙杜斯拿出要給雙親的禮物,汪墨宇磕磕絆絆地用牛族語說:「希望爸爸喜歡。」

  「孩子,謝謝。」卡羅瓦將手分別搭在他們肩上溫柔地笑著回道。他的簡短回覆和笑容讓汪墨宇緊繃的神經頓時全放鬆了。

  接著他們並沒有再繼續閒聊,路普站起身說:「你們走了幾天路都累了,先休息,等一下要吃晚飯了,我去多摘點菜讓你們嚐嚐你爸爸的手藝。」

  他看了卡羅瓦一眼,卡羅瓦則淡淡地點點頭,汪墨宇有些困惑,總覺得這一來一回間似乎有什麼含意。

  沙杜斯沒有和路普一起出門,他留下來陪爸爸和汪墨宇又喝了一杯茶,然後卡羅瓦也站起身,說要去準備晚飯了。

  他按著汪墨宇的肩示意要他坐著就好:「你們休息,沙杜斯先帶墨宇去看你們的房間,累的話就睡一下。」

  沙杜斯點頭應好,汪墨宇只好目送卡羅瓦走進廚房。

  等到客廳只剩他們倆,汪墨宇立刻壓低聲音問:「我去廚房吧?在我家鄉沒有讓長輩做飯的。」

  「照爸爸說的做。這是你們第一次見面,爸爸請吃飯很合理。」沙杜斯拉著他的手拿起剛才放在一旁的行李,走向從「他的」變成「他們的」小房間。

  「晚上睡這裡。」

  「喔。」汪墨宇走進這一眼可望盡的小房間裡,發現沒什麼好整理的。空間很小,僅能容納一張木板床和一個小方桌,擺明就是用來睡覺的客房。

  房間和床都很乾淨,看得出來屋主時常整理。汪墨宇把行李放在小方桌上,沙杜斯則熟門熟路地從床下拉出一個方框,拿出枕頭和薄被擺上床,晚上就可以睡覺了。

  汪墨宇整理了一下行李,正想問沙杜斯要在哪裡洗澡洗衣服,抬頭就發現他似笑非笑地看著他。

  「怎麼了?」

  「你剛才太緊張,忘了說。」

  「什麼?」

  「你沒說你是我的伴侶。」

  「啊?」汪墨宇想了一下才明白,沙杜斯指的是當自己向他父親自我介紹時,沒有說到先前練習的那句「我是沙杜斯的伴侶」。

  「呃呃呃……對不起啊,我剛才整個腦袋一片空白。」

  不知為何沙杜斯就是莫名喜歡那句話,最後竟然漏掉了,而且也不能彌補,總不可能對父親們再做一次自我介紹吧?汪墨宇只能討好地在他嘴唇上親一下表示歉意。

  沙杜斯回以一個輕吻,然後伸手從汪墨宇的後腦杓往背部來回輕撫。

  知道這是在給自己打氣,他笑著擺擺手:「沒事,你父親和爸爸都很好相處。我可以先洗澡還有洗衣服吧?帶我去?」

  「嗯。」

  沙杜斯帶著汪墨宇繞了一下四周讓他熟悉環境,再從附近的水井裡打了水,兩人一起簡單地擦個澡,然後把這兩天換下來還沒洗的衣服都洗乾淨。

  汪墨宇洗好了衣服晾在竹竿上,剛好路普也拎著食物回來了,手裡除了滿藤籃的野菜,還有一條魚。

  路普笑著對他們揮揮手後就走進了屋裡,看來是想儘快把食材拿給卡羅瓦。汪墨宇正想著要不要進屋幫忙,就被沙杜斯拉著手往院子另一邊的長椅走去。

  「爸爸還沒叫開飯。」言下之意是別去打擾那對老夫老夫了。

  汪墨宇又想了一下才明白,乖乖隨沙杜斯行動不當電燈泡。

  他坐在木頭長椅上,讓沙杜斯枕著他的大腿仰躺,兩人一起看著傍晚橙紅泛紫的天空發呆。

  「父親給你抓了魚。」沙杜斯突然說道。

  「給我?」

  「怕你吃不慣牛族沒有肉的飯菜。還有幾條大蝦,在藤籃裡。爸爸做得很好吃但很少做,我好久沒吃到了。」沙杜斯笑道。

  那個據說在藤籃裡的大蝦,想必是靠氣味推測的。

  汪墨宇愣了一下,頓時覺得胸口好溫暖。他剛才還對沙杜斯說「你父親」,這個習慣得努力改了……

  沙杜斯這麼一說,他頓時也明白了方才路普和卡羅瓦對視的一來一往間,大概是在說「老伴,晚上開葷給孩子煮魚啊。」「嗯,知道了。」

  不知道當自己和愛人年老時會是怎樣的光景?

  汪墨宇下意識地輕拂沙杜斯落在自己腿上的頭髮,心裡想著這個問題。

  沙杜斯伸手勾著他的手指,兩人的指頭推來推去地無聲嬉鬧,玩了一會兒沙杜斯抬手勾著他的脖子拉他低下頭,唇舌溫柔地和他交纏。

  兩人靜靜地坐在長椅上許久,一開始沙杜斯還擔心安靜的汪墨宇是不是累了,但見他神態和平常沒什麼兩樣,知道他又陷入自己的神遊世界裡就放心地和他一起發呆了。直到路普從窗戶探出頭叫他們進屋吃飯。

 

    ◇

 

  吃晚飯時汪墨宇完全恢復正常。第一天見面難免還有些拘謹,但他已經能自然地和路普還有卡羅瓦閒聊,叫父親和爸爸時也不再那麼害羞。

  路普問他們是怎麼認識的,沙杜斯說自己在南方的山林裡打獵時聽到有人在呼喊,跑近一看剛好就撿到了。

  卡羅瓦問汪墨宇怎麼會一個人落單在那裡?兩人一頓,沙杜斯看了汪墨宇一眼,見他神情沒有多大變化便老實回答:「被他父親推下山的。」

  路普和卡羅瓦同時一愣,就連汪墨宇也愣了,在內心大聲慘叫外加想掐住沙杜斯的脖子用力搖晃。

  他就不會先省略點說是「意外摔下山」之類的、再慢慢一點一點說清楚嗎?雖然先前兩人曾討論過如果沙杜斯的父親們問起就老實坦白沒關係,因為汪墨宇心裡已經不在意這件事了,但這男人也太直白了吧!這種說法沒幾個人能一下子就接受的,沒先跟他討論好該怎麼說真是失策!

  「你的父親……是為了保護你才把你推下山的?」路普問。

  「不,故意的。」還來不及阻止,沙杜斯又直接答了。

  路普和卡羅瓦的臉色驟變。

  汪墨宇一邊私底下用力擰了沙杜斯的大腿一把,一邊連忙為那簡短而震撼的回話補充:「對不起,這個聽來有點嚇人。我不想批評長輩,只能說我是爺爺養大的,和父親其實沒什麼感情,我摔下山以後有很長一段時間都想不起來自己怎麼會在這裡,其實這樣也不錯。這些事都過去了,現在沙杜斯把我照顧得很好,我在狼族過得很好。」

  路普和卡羅瓦的臉色不太好。他們很想知道這孩子到底發生了什麼事?一個父親在什麼狀況下會把親生兒子推下山?

  這對當事人來說顯然不是很愉快的記憶,不然他不會強調現在過得很好。路普和卡羅瓦對視了一眼,決定暫時不要追問。

  為了轉換氣氛,汪墨宇只好說了他這個版本的相識過程,供出他把沙杜斯當野獸、毫不留情地朝黑狼眼裡撒了一大把沙準備逃跑的烏龍事蹟。

  他語調輕快地從初次見面一路說到沙杜斯帶他回狼族,幽默的用語讓兩位父親舒緩了方才凝結的表情,甚至忍不住笑了。

  「墨魚不像外表看起來那麼好欺負啊。」路普說出感想,卡羅瓦也點頭,兩人終於放心了。堅韌,人又很有趣就是他們目前對他的評價。

  原來大家都覺得我看起來很好欺負。汪墨宇心裡淚流滿面……這已經不是第一次聽到了,沒辦法,誰叫這星球上的人長得都比較強壯,地球人要在這裡生活真不容易啊。

  晚飯後路普收拾碗盤去廚房洗碗,汪墨宇站起身想幫忙,路普對他擺手笑著說:「墨魚別客氣啊,父親的家就是你們的家,洗碗是我的工作。」

  卡羅瓦接著切了一種又甜又脆的水果給他們吃,口感很像蓮霧、外形卻是橢圓泛紫的,汪墨宇覺得新奇地觀察了許久,卡羅瓦向他解釋這是生長在大陸中部的水果,再往北邊就沒有了。

  路普洗好碗回到客廳裡,就著卡羅瓦的手直接張嘴咬了口水果笑嘻嘻地嚼著。汪墨宇感覺到路普並不是在招待客人,而是真的在和自己的家人相處,即使有晚輩在也不會刻意收斂和伴侶之間的親暱互動。

  這個晚上過得很愉快,吃完水果又聊了一會兒,卡羅瓦便要連走了幾天路的他們去洗漱休息了。

 

    ◇

 

  刷牙,再用卡羅瓦預先燒好的熱水徹底洗了個舒服的澡,他們向在屋外泡茶乘涼的父親們說晚安,然後準備早早睡覺。

  一進客房關上門後,汪墨宇立刻卸下剛才一直微笑的晚輩面具,朝著剛放好油燈的沙杜斯撲上去惡狠狠地掐著他的脖子猛搖。

  沙杜斯猝不及防地被推倒在床上,下意識還伸手攬著跟自己一起摔上床的人,深怕他撞疼了。

  「下次回答問題不要這麼直白!壞的事情儘量不要講!懂嗎?」

  汪墨宇跨坐在沙杜斯的腰上,掐著他的脖子壓低聲音「教育」他。被撲倒的男人則是一臉無辜。

  「我回答得不好?」委屈。

  「你可以說我是意外摔下山的,還是被人推下去丟在那裡什麼的……先講一點點,總之沒說謊就好。」

  「汪,我們直接說,父親和爸爸可以理解的。」

  「我明白,我的意思是說……要顧慮一下他們的心情,突然聽到這個很嚇人,你之前不就被我嚇到了嗎?」

  知道汪墨宇原來是被自己的父親推下山的那晚,沙杜斯連續做了好幾個惡夢,甚至在半夜驚醒後不停地撫摸汪墨宇的頭髮藉以確認這個人還好好地在自己身邊,沒有像夢裡那樣血流滿地。

  「不是你,是你父親。」沙杜斯嚴肅糾正。

  「喔喔喔好啦。」汪墨宇隨便應道,反正這不是重點。「我本來想說你應該很了解自己的父親所以才讓你回答,沒想到竟然這麼直接。我怕父親和爸爸也被嚇到啊。」

  「知道了,下次不會了。」沙杜斯拉起他掐在自己脖子上的手,親了一下手背。想了想,又多加了句:「謝謝你。」

  「什麼?」

  「有考慮到他們的心情。我剛才沒想那麼多。」

  謝什麼?你的父親和爸爸,現在也是我的父親和爸爸。汪墨宇這麼心想,但又害羞得說不出口,只能親他一下當作回應。

  被壓在下頭的男人立刻伸手攬著他加深了這個吻。

  兩人甜蜜親吻廝磨,然後男人很節制地在失控前放開汪墨宇,將他拉到身邊躺好,熄了油燈準備睡覺。

  黑暗中,月光溜過窗台縫隙灑了進來,遠處傳來蟲鳴,驅蟲薰香的淡淡草藥味充盈在小房間裡,汪墨宇突然對抱著他的男人說:

  「你跟爸爸很像。」

  「父親也這麼說。」沙杜斯揚起嘴角。「睡吧,明天帶你去見朋友和長輩。」

  「嗯,晚安。」

 

    ◇

 

  酣睡一夜醒來,卡羅瓦已經將早飯做好,笑著招呼他們刷牙洗臉後來吃飯。

  餐桌上仍然有條煎得金黃香酥的魚和大蝦。

  「還習慣嗎?這裡晚上比較多蚊蟲。」卡羅瓦給他們各盛了一碗雜糧粥。

  「睡得很舒服,謝謝爸爸。」汪墨宇接過粥,想了想又說:「只是吃飯會覺得不好意思,因為在我家鄉,不應該長輩煮飯的。這幾天我可以幫忙嗎?」

  卡羅瓦笑了笑,把魚推到汪墨宇面前:「你們來,爸爸很高興。在牛族一向是爸爸做飯的,墨魚喜歡的話多吃一點,吃飽跟沙杜斯去玩。」

  「爸爸做的菜很好吃。」汪墨宇說。這真的不是狗腿,是實話。

  「我最喜歡了!」路普附和。

  卡羅瓦眼裡笑意加深,看著同樣活潑又嘴甜的兩人,心想這幾天應該會很熱鬧吧。

  吃早飯時大家有一句沒一句地聊著,大多是路普跟沙杜斯說這部落裡的誰誰誰近況如何,然後再額外向汪墨宇補充誰誰誰指的是沙杜斯在這裡的朋友,小時候的玩伴。

  「小時候他們常打架,小灰牛一撞小黑狼就飛出去了,沙杜斯偏不服輸,還每次都要跟他們打,飛出去又衝回來再打……」

  被小灰牛撞飛的往事很糗,沙杜斯聽得耳朵泛紅硬說不記得了,汪墨宇覺得自己要一邊忍笑一邊吃飯,好痛苦。

  話題一轉,路普突然問起沙杜斯現在回到狼族,是跟在誰的隊伍裡狩獵?

  「我自己一個人。」

  這答案讓笑咪咪的路普擰了眉。

  「怎麼會自己一個人?」

  「比較自在,行動方便。」

  路普的眉頭皺得更深了。這小子就是不習慣和太多人相處,喜歡按照自己的步調解決事情,既不像狼族人,也不像牛族人……他轉頭問汪墨宇:「你覺得呢?」

  「狩獵的事情我不懂。」汪墨宇一臉無辜,因為對父親們還不熟,他斟酌用詞小心回話:「我們談過這件事,我可以理解沙杜斯的選擇。狼族裡有人說他沒有責任感,我認為不是,他如果沒有責任感當初不會背著我去求牛族的藥師救我,更不會主動為部落做事情挖藥材。我覺得這只是……嗯,每個人的選擇不同。現在他就算脫離團隊出去也很少受傷,父親別擔心,我會注意他的。」

  路普輕嘆了口氣,為沙杜斯居然在團體行動的狼族裡特立獨行感到頭痛,又擔心他自己一人狩獵很危險。但轉念想了想,沙杜斯也大了,想必能應付這些狀況吧?他找到一個懂他,而且能夠接受他的人,挺好的。

  路普拎起茶壺,給沙杜斯的杯子裡添滿卡羅瓦泡的茶,然後說:「小黑狼大了,自己的事自己作主。出去要注意安全,記得家裡還有墨魚在等你。」

  汪墨宇暗自鬆了口氣,沙杜斯心中則有難以言喻的激動和疼痛。

  教導他這些傳統的父親雖然不滿但並沒有責備他違背了規矩,某種程度上,他在父親心中真的是個能獨當一面的成人了……

  察覺到這點的同時,他意識到雙親也正逐漸老去,總有一天他們終將分離。

  似乎感應到些什麼,汪墨宇轉頭看了他一眼,輕輕地撫摸他的手背,撫平他突如其來的情緒。

  「我會注意的,父親和爸爸別擔心。」沙杜斯乖乖地回話。

  吃過早飯,路普和卡羅瓦便去巡田了,牛族的田地和作物又多又複雜,讓因為好奇而跟著去幫忙的汪墨宇不禁咋舌,狼族的田跟這裡比起來真是小巫見大巫了。

  田裡最忙的時刻已經過了,現在只要定期灌溉、注意害蟲即可。沙杜斯和汪墨宇跟著父親們巡田、收割了一些菜,然後路普開始抓田裡的蟲給汪墨宇玩。

  經常笑咪咪的路普就像個大孩子,遇上汪墨宇簡直一拍即合,路普先抓了幾隻汪墨宇從沒看過的大瓢蟲用根線輕輕綁著讓他拉在手上,瓢蟲飛起時可以看那美麗的鮮紅色翅膀撲騰翻飛,當牠累了停下時更能欣賞到那圓圓的鮮紅外殼上綴著黑紫色斑點、既可愛又豔麗的姿態。

  接下來是一種只在這一帶才有的、比巴掌還小一點的變色龍,當路普把牠從藏身的灌木林裡捏出來時,汪墨宇一邊大叫一邊笑著靠近。他對像蜥蝪那種外形的爬蟲類有點陰影,不過路普手上這隻不怕人的小變色龍很可愛,汪墨宇攤開手讓變色龍從路普手上爬上自己的手掌與他對視,小小的變色龍張著無辜的大眼看著他,一身藍綠靛紫的皮膚似乎也有些微的變幻,讓他新奇地看了很久。

  沙杜斯在一旁提心吊膽,因為路普後來甚至抓了條毒蛇繞在自己手上給汪墨宇看。

  沙杜斯不像路普,他會很有耐心地陪著汪墨宇觀察各種動植物,但不會讓汪墨宇靠得太近去接觸這些東西,因為他怕汪墨宇受傷,哪怕是一丁點的螫傷也夠他心疼。

  路普卻像是大男孩帶個小男孩,看到什麼有趣的都會抓來跟汪墨宇分享,見他開心就愈抓愈多……

  而卡羅瓦則是一直靜靜待在一旁,微笑看著沙杜斯因為不忍掃興只好小心翼翼跟在他們身邊、簡直比老爸還像老爸的模樣。沙杜斯偶爾還會轉頭用無辜的眼神求救,好像在說「爸爸你管管他們」,更是讓卡羅瓦忍俊不住。

  過了好一陣子後,卡羅瓦終於開口:「路普,家裡的藥沒帶出來。」

  言下之意是別玩太危險的,還有,跟在他們旁邊看著的小黑狼壓力很大。

  路普哈哈大笑,放棄了帶汪墨宇去看大黃蜂窩的念頭,沙杜斯鬆了口氣。

  「以前我也會帶沙杜斯這樣玩,然後孩子的爸爸會在旁邊烤甜薯給我們吃。」路普有點懷念地說道。

  「真的?什麼時候?」汪墨宇很好奇,沙杜斯也會像他玩得這麼瘋嗎?

  「大概是沙杜斯三歲的時候。」

  「……」我現在像三歲小孩。汪墨宇大汗。

  卡羅瓦笑著為他們遞上涼茶,指了指一旁冒著熱氣的小土堆暗示「甜薯悶烤中」,路普和汪墨宇立刻舉手歡呼。

  沙杜斯也隨之揚起了嘴角。

  以前對汪墨宇的保護太嚴密了,再加上汪墨宇的警覺心也很強,沒有人帶領的話絕對不會主動碰觸不認識的、尤其是外表很鮮豔的生物,於是他從沒看過他因為摸到昆蟲和蛇就笑得眼睛閃閃發亮、像個小男孩的模樣。

  沙杜斯決定以後常常帶他去野外玩。

  吃完烤甜薯大家繼續巡田,中午回家吃了卡羅瓦做的簡單午飯後,沙杜斯牽著汪墨宇的手去拜訪曾經向他提過的朋友,還有幾位和爸爸交好的長輩。

  沙杜斯五歲以前是在這裡長大的,這些朋友都是他小時候很要好的玩伴,他們不會嘲笑、也不害怕他和其他牛族人不一樣的獸形。

  五歲時沙杜斯隨著雙親離開這裡,十六歲才又再回來探望準備在這裡定居的雙親。那些人依然像童年那樣待他,當然,大家都不打架了,不會再用獸形撞來撞去。

  雖然不是共患難而得來的兄弟情誼,但某種程度也是很純粹而且珍貴的,沙杜斯每次回來都會去找他們喝幾杯茶。這幾年見他們一個一個覓得伴侶一起生活,如今他有伴侶了,也應該帶去和他們見面。

  牛族人的個性很內斂含蓄,話也不多,尤其獸人更是沉默。沙杜斯先前都是分別到他們家中拜訪,喝個茶,寒暄一下就起身離開,沒想到這回汪墨宇靠著簡直連生澀都稱不上、講得支離破碎還得靠沙杜斯翻譯的牛族語,卻和他們聊了許多。

  最後連這些牛族朋友都很意外原來自己也可以說這麼多話。

  於是他們一致認為沙杜斯的伴侶很大方,不像牛族的哈達那麼害羞,很能說,很有趣,而且就連因為當翻譯而被迫說了那麼多話的沙杜斯原來也這麼有趣……

  拜訪了朋友及長輩後,這幾天裡他們幾乎都和路普及卡羅瓦相處在一起。

  沙杜斯隨著路普去種田,父子倆人還抽了一天時間一起去危險的山谷地帶摘了幾種罕見的藥草回來,卡羅瓦將藥草處理好後一半獻給牛族、一半則讓沙杜斯帶回狼族。

  卡羅瓦通常只在早上巡田,下午時間則固定處理別的事務或織布。汪墨宇跟著卡羅瓦學泡茶、學牛族的醃菜製作,最努力學的是織布。

  不過卡羅瓦看出其中他做得最吃力而且毫無興趣的,剛好也是織布。

  「孩子,不喜歡的事情不要勉強。」

  卡羅瓦說了和沙杜斯一樣的話。汪墨宇忍不住心想,不愧是父子。

  「我一定要會。」

  「倔強的孩子。」卡羅瓦摸了摸他的頭,既不勸阻也沒支持,依然維持原樣教他任何他想學的事。

  在某些特定的時段裡,像是午覺時間、晚飯過後,路普則會撇下晚輩牽著卡羅瓦的手去過兩人世界。

  汪墨宇很喜歡這對父親。

  路普會帶他去好玩的地方玩,讓他彷彿又回到那個在鄉下到處亂跑、無憂無慮的童年。而外表看似嚴肅又沉默的卡羅瓦,則和沙杜斯一樣讓他感到莫名的溫暖和安心。

  汪墨宇一點一點地和他們聊了許多自己的事,當然有一部份依然講得很含蓄,地球科技之類的東西甚至完全沒提,不過關於自己的成長過程則是幾乎全都說了。

  也許是走過許多地方看的事情多了,也許是因為還多了二十幾年的歷練……路普和卡羅瓦的反應比沙杜斯平靜了些,他們甚至很快就明白汪墨宇需要的不是憐惜──他什麼都不需要,只想往後好好地過平靜的日子。

  「還有那個……對不起,這很難解釋為什麼,但是我沒辦法生孩子,所以你們的小黑狼不會有小小黑狼了。」

  汪墨宇在提到這件事時不像之前那麼能說,反而有點結巴:

  「雖然還沒有仔細討論,不過我有和沙杜斯提過會考慮領養部落裡的孤兒。不管領養到的是小獸人還是小哈達,我們都會努力教育他,不只是狼族,我們也會帶他來牛族看看這裡的一切,讓他接觸牛族的傳統和習俗,因為沙杜斯是狼族和牛族的孩子。」

  沙杜斯坐在汪墨宇身邊靜靜地握著他的手,路普和卡羅瓦則是對視了一眼又看著莫名緊張的汪墨宇,一起溫和地笑了。

  「雖然沒有小小黑狼很可惜,不過我想沙杜斯不會在意。」路普說。

  「我不在意。」沙杜斯立刻回道。

  路普又說:「墨魚,其實比起後代,獸人更在意的是能不能追求到和自己過一輩子的伴侶。」

  「如果領養了孩子,記得帶他來給爸爸看看。我相信你們會教出很可愛又有禮貌的孩子。」卡羅瓦依然溫柔而且體貼地接話。

  這個令汪墨宇忐忑不安的話題,就這樣結束了。

  汪墨宇回過神後很想仰天長嘯,難道這麼糾結後代問題的原來只有我嗎?原本害怕父親們會不會心想沙杜斯找的這個伴侶怎麼問題這麼多,沒想到他們竟然如此淡然?

  外星人不好懂,不能以地球邏輯看待之啊啊啊啊啊──

 

    ◇

 

  在牛族待了十天,卡羅瓦便催促他們回狼族了。

  「風向變了,雨季快要來了!你們早點回去不然路上不好走。」

  沙杜斯開始整理行李,路普和卡羅瓦一起幫他們準備要帶回狼族的禮物、藥品和路上吃的乾糧,汪墨宇則時常出神,身體和意志都還不想離開這兩位父親。

  看得出他的不捨,沙杜斯一邊收行李一邊向他保證:「明年再帶你來。」

  「不想走。」汪墨宇把臉貼在沙杜斯寬闊的肩背上磨蹭。

  這種孩子般的舉動讓被抱著的男人哭笑不得又有些心疼,只能轉身把人拉到懷裡哄:「乖,再過幾天這一帶的雨季要來了,下雨不好走,路上還會變得很危險。」

  「我們可以留在這裡嗎?」汪墨宇衝動地問。

  「你的個性、我們的飲食,都和狼族比較合。父親他們也有自己的生活。」

  「我好像變成小孩子了。」汪墨宇悶悶地說。

  沙杜斯沒有否認,笑著在他額頭上親了一下。這幾天他跟路普玩在一起讓沙杜斯意外見到他孩子氣的一面,像這樣撒嬌也挺可愛的。

  再怎麼依依不捨最後還是得出發。要離開的那天清晨路普和卡羅瓦起了個大早送他們走,汪墨宇同樣抱著卡羅瓦說他真不想走,讓卡羅瓦很感動又有些手足無措。

  這個孩子真的把他當父親一樣敬愛著,但他的親生兒子從沒這樣對他撒嬌過,他不知該怎麼應對……

  「墨魚,明年換父親去看你。」路普在一旁笑著說道。

  「不、不……來回走十幾天很累,沙杜斯帶我來就好。」

  「還好,路普也很久沒回狼族了,我們過去正好。」

  卡羅瓦摸摸汪墨宇的頭,於是他又把頭埋回卡羅瓦的肩上。沙杜斯只能露出拿他沒辦法的笑容著伸出雙臂摟住兩人,路普也是。

  一家人的擁抱讓汪墨宇胸口一直翻騰著莫名的情緒,他不太明白那是什麼,但感覺和他對爺爺那種依戀很相近,他想那大概就是對家人的感情吧。

  「走吧,早點出發,雨季快要來了,別讓你爸爸擔心。」路普輕輕推了他們一下。

  汪墨宇打起精神笑了笑,說:「父親和爸爸明年來正好,到時候新家已經蓋好了。我明年多領幾塊田種菜,爸爸來的話保證每天都有菜吃。」

  「明年見。」卡羅瓦笑著再擁抱了他一下。

  沙杜斯背起大部份的行李,擁抱了路普和卡羅瓦,然後牽著汪墨宇的手出門了。

  身為晚輩,他們只讓父親們在家門口目送他們離開。汪墨宇隔一段距離就會回頭向他們揮手,直到視線裡再也看不到他們為止。

  走在太陽還沒升起的清晨,汪墨宇想到十幾天前的他們也是這情景──在部落大部份的人還沉睡時就出門前往另一個部落。差別只在於這次沙杜斯為了禮貌,得出了牛族的範圍才能化作黑狼。

  十幾天前的他有點忐忑不安,不知道沙杜斯的父親們是怎樣的人、會不會不喜歡他、知道他沒辦法給他們小小黑狼時會不會失望……而現在只覺得捨不得。

  沙杜斯說的沒錯,父親們有自己的生活要過。路普看得出來很黏卡羅瓦,而卡羅瓦雖然很愛他們,但最重視的絕對是路普,大家各自生活是最理想的。

  汪墨宇嘲笑自己突然像個沒斷奶的小孩,同時心裡也覺得溫暖。

  他又有親人了。這種感覺真好!

  「沙杜斯,謝謝你帶我來。」

  被感謝的男人只是收緊了手牢牢握著他,似乎在說:「謝什麼。」

  他們一起朝著來時的方向回家。

 

 

arrow
arrow
    全站熱搜

    jokerknight1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2) 人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