內含BL劇情,不喜勿入。


 

 

  照片洗出來了,成果讓駱航鬆了口氣接著又忍不住覺得得意。

  陳盛良趴跪在瑜伽墊上擺出他指定姿勢的那幾張相片,四肢及背部隆起糾結的肌肉線條流露出一股吃力及微微憤怒的情緒,那正是駱航想要的,他非常滿意。

  相片中的肢體線條看來美極了,陳盛良身上淡色毛髮泛著柔和的微光,在適當的光線下更加突顯了他恰到好處、不會過份粗壯的手臂肌肉,還有略寬的肩背,結實的腰臀及修長的腿……讓人很難從相紙上移開目光。

  就連本人也是。

  「這是我?」

  「是啊,很好看吧?害我有心頭小鹿亂撞的感覺。我果然十八般武藝樣樣精通,連拍照也是不錯的啊嘿嘿嘿……」

  比起洋洋得意的駱航,陳盛良反而很狀況外。他看來極為困惑,一直盯著手中的相紙,彷彿那裡頭的人多長了一隻角。

  趴跪在瑜伽墊上的那幾張相片都沒有拍到臉,不著片縷的軀體讓陳盛良第一眼見到時內心非常震撼,這真的是他的身體嗎?那皮膚,那肌理……

  「好奇怪。這個人不是我吧?」

  「就是你啦,不要否認!」駱航失笑說道:「很正常,自己看自己的照片都會覺得怪怪的,我看到你幫我拍的照片,也覺得那個人不像平常在鏡子裡看到的自己。」

  再往下翻,是駱航一開始試拍的照片。那些照片有拍到臉,陳盛良見了又是一愣。

  前幾張照片裡他都面無表情,接下來,照片裡的他張開嘴巴似乎在說話,神態也較為生動,想必是駱航後來和他閒聊時拍下的。

  駱航取的角度很巧妙,儘管鏡頭前隨性坐著的陳盛良全身光裸,卻也沒拍到私密部位,照片讓人看來只覺得相紙裡的男人毫無拘束,不會有其它聯想。

  「真的好怪。」陳盛良忍不住又說了一次。

  因為他鮮少拍照,於是也鮮少看過相片裡的自己。

  小時候,是因為媽媽不像別人家的父母會幫孩子拍照紀錄成長過程,也很少帶他去哪裡玩過所以沒機會拍照留念。長大後就更別說了,除非是團體出遊時配合大家拍的合照,不然除了証件照之外,陳盛良還不曾主動拍過自己的樣子。

  看相片又和看鏡子裡的自己的感覺不一樣。眼睛的顏色似乎更亮了點?臉和肩膀也比鏡子裡更大更寬了些?

  陳盛良困惑地一張一張翻看著相片,翻到他為駱航拍的照片時,相紙裡的駱航才讓他相信前幾張照片裡的影像真的是他自己。

  從困惑轉為好奇,陳盛良反覆翻看著每一張照片,覺得這實在太有趣了……

  他這舉動讓駱航好想調侃他,這樣看起來很自戀──不過仔細想想,自戀總比不在意自己的身體好,於是念頭一轉,駱航便誇獎起陳盛良的外表:

  「很好看對吧?我就說嘛,你應該好好看一下自己的身體的。你的手臂看起來很有力道又不會讓人覺得有壓迫感,背也是,看起來像小山一樣堅強對吧?你把頭髮染黑真是太聰明了,黑髮真的很適合你──」

  陳盛良忍不住側頭看了駱航一眼,似笑非笑地說:

  「我好像沒有告訴過你,我的頭髮是染的。」想必是從其它部位觀察而來的吧?

  駱航愣了一下,然後有些臉紅地駁辯:「我猜的啦!不用你脫光,當初看到你的眼睛就大概猜得到黑頭髮可能是染的。」

  「這麼神?」

  「之前有聽過一種說法,在基因上來說,黑髮綠眼是不太可能的事,嗯……正確的解釋我不太清楚,有找到再給你看好了。」駱航搔搔頭,隨即想到剛才的讚美被打斷了,立刻雙眼發亮地說:

  「剛才還沒講到重點!你的眼睛很漂亮,在照片裡特別顯眼,這種綠色好美哦……當然我拍照的技巧也是不錯的啦。」

  話尾「順便」誇獎了自己的話,讓陳盛良感到有些好笑,他忍住想笑的衝動,僅是抿唇「嗯」了一聲當回應,駱航因此歪了歪頭看著他。

  陳盛良不喜歡被讚美身材或眼睛漂亮嗎?就算是吐槽駱航臭屁也行啊,但這樣不冷不熱的反應讓駱航感到很困惑。

  「你不喜歡聽到我稱讚你的外表嗎?如果不喜歡就直說沒關係,我下次會注意。有時候別人羨慕或讚美我的話,其實我也覺得很討厭。」

  陳盛良聞言一愣,忍不住反問:「比方說?」

  「啊哈哈……人生嘛,不如意事十之八九,無法一一列舉啦!」駱航乾笑答道。

  陳盛良聳聳肩,也就不追問了。他指著照片問道:「你還有自己拍的照片嗎?」

  駱航沒料到陳盛良這麼問,也很猶豫是不是該再提醒他還沒回答剛才的問題?頓了幾秒後才答道:「呃……以前攝影課有拍一些作業。」

  「可以讓我看嗎?」

  比起畫,陳盛良竟對他拍的照片比較有興趣?駱航不禁感到有些失落。

  但他還是把那些整理成冊、甚至做成作品集的照片從箱子裡挖了出來。陳盛良興致勃勃地翻看著,眼裡偶爾流竄而過的光采讓駱航更加沮喪,卻又衝動地想畫出和這雙眸一樣的畫面。

  「這是誰?」

  陳盛良突然指著某張照片裡的人問道。

  「喔……我直系學弟,綽號叫河馬。他很有天份哦,我很欣賞他。不過如果你是女生,我就會提醒你他很愛虧妹,要小心。」

  照片上的大男孩模樣很邋遢,但感覺是個開朗又溫柔的好人。他的嘴巴微張、表情生動,像是正在說話時被拍下的,看來駱航果然很喜歡和被拍照的對像說話。

  陳盛良笑了,繼續翻著照片。彩色的,黑白的……拍的多是日常生活裡的景象,就如同駱航繪畫時的喜好,人或動物的照片數量也比靜物多出許多。

  突然,有一張照片吸引了陳盛良的目光。

  那是用拍立得相機拍的,拍立得底片邊緣會偏暗的特有畫面讓場景看來有些模糊不清,卻更突顯了框紙裡的人物──

  相片裡,一個女學生正專注地聽長者說話,看似年紀一大把的長者眼神非常清明,表情正經卻不凌厲。遠一點的地方有個大男孩側頭望向長者,似乎也在聽長者對女孩說了什麼話,兩個年輕人臉上都沒有不耐煩的表情。

  長者看來嚴而有格,年輕的孩子因此對他敬而不懼。

  相紙的白色邊框上寫了「春風化雨」,即使陳盛良不太清楚這四個字正確的意思,也能明白個大概了。

  「我很喜歡這一張。」陳盛良指著相片說道。

  駱航定睛一看,發現那其實不是他為了練習而拍的作業。而是忘了在什麼時候一時衝動拍下的照片。相片裡是駱航很尊敬的老師,他從不會對學生露出「怎麼連這個都不會」的表情,總是很有耐心地反覆教導,但老師也極有原則,作業報告絕對不准遲交。

  「為什麼?」駱航忍不住問道。那只是用隨手拍的相片而已呢。

  陳盛良困惑的歪頭想了許久後,決定說:「不知道,就是喜歡。」

  駱航聽了只是微笑點頭,倒也沒取笑他連為什麼喜歡都說不清楚。駱航很能明白那種感覺,很多的喜歡和衝動是無法用言語形容的。就像他讀了美術系後,每次要闡述自己的創作理念時都很煩躁,常常想直接說「沒有為什麼,我就是想畫這樣的畫面」。

  陳盛良看著那些相片,覺得駱航拍的人物真是好看極了。

  不,仔細看就知道不是人物好看,而是透過駱航拍的照片,能鮮明的感受到人與人之間那種若有似無、難以言喻的情感與連結。

  駱航喜歡和拍照的對象互動,正好讓照片裡的人與後來看照片的人有了間接交流,看著照片,彷彿能感受到細碎輕語的聲響,不嘈雜地從眼前流進心中。

  即使陳盛良個性淡漠,也會因那樣的畫面而莫名感動,覺得有股溫暖的氛圍包裹著自己……

  明明駱航拍的人物景象都很平常,用肉眼看來是很普通的景色,為什麼透過鏡頭攝取下來後卻是如此美麗?

  「好奇怪,為什麼拍下來的和眼睛看到的差那麼多?不過隔了一片玻璃而已。」陳盛良困惑說道。

  駱航不禁失笑。才不只是玻璃呢,起碼玻璃上還有鍍膜,而且那片玻璃還是凸的。

  「相機的構造和眼睛不太一樣,攝影可以玩的花招也不只是把看到的東西拍下來而已,像是……你翻到後面看看。」

  陳盛良往後翻,看見了顏色詭異的照片──

  「那個叫正片負沖。」駱航指著相片解釋:「簡單來說就是拿原本不是用在那種底片上的藥劑沖洗它,洗出來的照片顏色就會有色偏、反差會增強,看起來雖然很詭異,但是顏色很濃豔,畫面上看來很有趣。算是學攝影時會接觸到的一個基本花招,不過我不太喜歡就是了。」

  「為什麼?」雖然顏色詭異了點,但平常看習慣的東西換上了別種色彩,陳盛良覺得還挺有趣的。

  「洗出來的顏色很難控制,不是想要什麼顏色就能洗得出來的。雖然很有趣,不過……如果要這種感覺的話,我用畫的就行啦。」

  陳盛良聞言,本想問駱航,是不喜歡那種難以控制、不知道最後會開出什麼結果的感覺嗎?但念頭一轉,他猜駱航應該只是單純對攝影沒什麼興趣而已。如果繪畫方面也有這種難以捉摸的東西,想必駱航一定是愛不釋手吧?

  「你真的很愛畫畫。」

  「就說了,最喜歡了。」駱航又是咧嘴燦爛地笑。

  陳盛良看著那張笑臉,忍不住又一愣。他突然問道:

  「你第一次發現自己很有繪畫天份是在什麼時候?」

  天份?駱航歪了歪頭,難得正經答道:「我從不認為自己有天份。」

  而且他覺得,天份實在是一個很難捉摸的詞彙。

  「別這樣,你太謙虛我會不習慣。」

  「我靠!」駱航哭笑不得,繼續讓陳盛良不習慣地說道:「沒有啦,我真的沒有天份,我只是很喜歡畫圖而已。」

  「那你第一次被大人稱讚畫得很棒是什麼時候?」

  這問題讓駱航愣了好幾秒,然後在內心暗自苦笑。

  是在畫他父親的時候。不算是個好回憶。

  那是駱航讀幼稚園的事了,那時的老師要小朋友畫自己最愛的人,並且給小朋友提示「最愛的人就是像爸爸媽媽或爺爺奶奶這樣的親人哦~」──於是駱航毫不猶豫地畫了爸爸,並且被老師稱讚「看得出來小航的把拔很帥哦」。

  駱航把在幼稚園裡畫的圖帶回家後,卻沒想到母親見了大發雷霆。一來是氣駱航居然沒畫她,二來是氣他忘了一直要求他的事──

  「不准你跟任何人提到爸爸!聽到沒有!」

  那天,說話語氣向來輕柔的母親,就像是被碰觸到的地雷似的大爆炸,小小的駱航被嚇得不輕。

  諷刺的是,雖然母親不准他向外人提起自己的父親,但她自己後來卻很愛有意無意地透露駱航是「那個談家」在外頭的孩子。談這個姓氏很少見,一聽就知道是那個橫跨許多產業的有名大財團,駱航長大後,從沒和任何朋友說過自己的爸爸姓談。

  談能在看到那張「爸爸的畫像」後,則大大誇讚了駱航一番、甚至鼓勵他去上兒童美術班,又用很懷念的語氣說道:「爸爸以前也很想當個畫家呢……」

  於是,畫畫成為駱航發洩情緒的出口,父親用那麼溫柔飄渺的口氣所感嘆的事,則變成了駱航的憧憬與目標。

  「呃呵呵……等我想到再告訴你。」想到個能騙人的故事再告訴你。駱航乾笑。

  「這麼重要的事你會沒印象?」

  「對啊,人生嘛,總是有一些想不起來的回憶咩……」

  「噢,不好意思。」

  不明白陳盛良為什麼突然道歉,駱航露出不解的眼神,陳盛良只好繼續說道:

  「你要是講到無奈或是不想說的事情,口頭襌就是人生嘛。」

  「是哦?對啊,就是人生嘛……哈哈哈。」駱航內心有些吃驚,但既然被發現了他也就不嘴硬,打哈哈笑著帶過即可。

  為了轉移這種氣氛,陳盛良指著照片說道:

  「你拍的照片真的很好看,應該多拍一點的。」

  「順便稱讚一下我的畫嘛?」

  「你的畫也很好看啊,應該很多人說過了吧?他們有看過你拍的照片嗎?」

  陳盛良沒說出口,他覺得駱航的畫很美、看得出來技巧純熟,但就只是一幅畫而已。可是他拍的照片就不同了,每一張相紙裡,似乎有莫名的東西將滿溢而出,那就是所謂的情感嗎?

  「喂喂,你這就不對了,要你講就真的講?你明明沒看過幾張我的畫……」

  駱航哀怨的樣子讓陳盛良笑了,他只好繼續安慰他:「我有看過啊,客廳不就掛了好幾幅有錶框的?而且畫室裡也到處都是你的畫。」

  「聽起來好像我很自戀的樣子。」

  「你不是嗎?」

  「欸欸你愈來愈過份哦!」

  「哈哈哈!」

  陳盛良大笑的表情讓駱航看得有些呆了,他今天露出了許多平常少見的模樣,駱航驚喜的同時,內心也盤算著要誘導陳盛良多去接觸一些他平常不會注意的藝文活動。

  這樣的個性和軀體,能在駱航的作品上延展出什麼模樣?能激出他多少衝動和靈感?駱航真的好期待。

 

    ◇

 

  不過在駱航預謀的計畫之前,他衝動之下為陳盛良畫的T恤,反倒在無意間引起了陳盛良不小的興趣與好奇。

  那真的只是一時衝動,起因於當天陳盛良在畫室的打工結束後,駱航突然懶得煮晚餐,便帶著陳盛良去附近巷子裡新發現的美味小吃店吃飯,便宜又好吃的餐點,那一頓卻讓駱航吃得不痛快。

  陳盛良那異於黃種人的臉孔,在非鬧區的寧靜小巷內吸引了周圍許多好奇的目光。站在白皮膚、綠眼珠的高大男人身旁,俊美的駱航竟難得沒得到多少注目。

  異國面孔是很顯眼沒錯,在這一帶鮮少有外國人出入也沒錯,但也不需要這樣吧?小吃店的老闆娘一見到陳盛良走進店裡就緊張,盯著他身邊的駱航的眼神,如同溺水的人見到浮木一般,那表情明顯就是在說「你帶他進來的你要負責翻譯!」。

  點菜時,陳盛良一開口也驚嚇了不少人,因為他是用台語點菜的。駱航大概猜得到,想必他們都在暗自震驚「這個外國人連台語都會講!?」

  給菜時也是,忙著炒菜的老闆娘吩咐女兒幫忙上菜時,是說給「阿豆啊那桌的」。(阿豆啊,台語「外國人」的意思)

  還有人張望著陳盛良盤裡的食物,似乎對這個異國長相的男人會點什麼樣的台灣小吃感到非常好奇,就連陳盛良拿起竹筷也能得到許多驚奇的目光……

  駱航都忘了,在幾個月以前,他大概也是這樣看待陳盛良的。

  沒有接觸的話,當然就只能憑外表做判斷,當初他開口對陳盛良說的第一句話不也是英文嗎?

  一思及此,他實在很想跳上桌子幫陳盛良宣佈「他才不是阿豆啊」──然後呢?接下來就會被問「那怎麼長這樣子」了吧?再接著呢?每回遇到這種狀況就要聲明一次?

  左思右想,最後他也只能跟陳盛良一樣,若無其事地吃飯。

  「你怎麼受得了?」

  走出小吃店後,駱航終於忍不住對陳盛良這麼說道。

  「習慣就好了。」知道駱航沒頭沒尾的在說什麼,陳盛良淡淡答道。

  「這要怎麼習慣?」

  「每天遇到就會習慣了,而且這又沒什麼。」

  「你的意思是,還有「有什麼」的情況?」

  「會有小孩子自己過來一直說HelloHow are you,不然就是有人以為可以跟我練習英語就靠過來一直講英文,最莫名其妙的是被當成來台灣撈錢又愛玩台灣妹的臭老外,然後一開始就對我很不客氣……」這種老外在夜店裡其實很常見,讓有些人連帶的對所有外國男人觀感都不好。

  陳盛良歪頭看了一眼皺眉的駱航,聳聳肩繼續說道:「不理他們就好了。不然我不早就被搞瘋了?」

  「真的可以想不理就不理嗎?那有時候不是很尷尬?」駱航搖搖頭。

  「為什麼不行?難道我真的要假裝是外國人,還要跟他們講英文?」

  駱航沉默一陣子,然後苦笑。是啊,說的也是,如果不習慣然後當作沒看到,不早就把自己搞成躁鬱症患者了?

  就像駱航自己也是,父母親兩邊的長輩都對他們母子明嘲暗諷的惡毒話語,從小聽到大,也就麻木了。

  「是啊,人生嘛,這就是人生……」駱航忍不住又逸出了這一句,隨即說道:「要是可以在臉上寫『我不是阿豆啊我會講國語不要當我是阿豆啊』就好了。」

  「太長了,我的臉寫不下。」陳盛良忍笑說道。

  「我已經很努力把標點符號都去掉了。」

  「真是辛苦了。」

  「我決定了!幫你做幾件衣服,上面畫『嘎拎北共鉤異』(給老子講國語)吧?」

  「蛤?」

  「不能寫在臉上,當然就寫在衣服上啊!」

  「……」陳盛良實在招架不住不按牌理出牌的駱航,所以他無言了。

 

    ◇

 

  原以為駱航只是開玩笑,沒想到隔了一週再到他家中時,陳盛良真的看見三件T恤平攤在客廳的沙發上。

  黑白灰三色的T恤各有不同的圖案,見到陳盛良的目光停留在T恤上頭,駱航立刻笑咪咪地抓起T恤遞給陳盛良。

  「你看,我挑XL的尺寸買的,你應該穿得下。」

  獻寶似的語氣讓陳盛良嘴角微揚,他低頭看著手中的衣服,然後忍不住微微發楞。

  長袖的棉質T恤摸來布料厚實但柔軟,圖樣設計很簡單,黑色那件甚至只用墨綠色的顏料寫了「講中文」三個字,但文字的勁道及在T恤上的位置設計得恰到好處,看來顯眼卻不刺眼。

  白色和灰色T恤上則是駱航貫用的鮮豔色調,簡約的設計更加突顯了豔麗的顏色,連帶讓「嘎拎北講國語」這句話帶著些微活潑淘氣的感覺,而非囂張狂妄的氣焰。

  「很好看,謝謝你。」陳盛良由衷地讚美。

  「嘿嘿嘿~」駱航得意地笑,下巴抬得快跟鼻子一樣高了。「衣服我有先洗過熨過了,先試穿看看?」

  「嗯。」陳盛良直接脫下外套和上身衣物,套上了灰色的那件。

  但寬肩窄腰的他似乎不太適合穿長袖T恤,駱航皺眉盯著陳盛良看了許久,覺得就是有哪裡怪了點?袖子和腰部剪裁都太寬鬆了,不貼身的衣服版型反而讓陳盛良看來沒什麼精神,而且整個身材比例都變差了。

  「我想已經冬天了,所以才買厚的T恤來畫,沒想到你還是穿合身的『吊嘎』(汗衫)最好看。」駱航搖頭笑著說道,心裡盤算再去買其它版型的長袖衣物來試試。

  所以觸感厚實柔軟的棉質T恤,是駱航考量季節變化後刻意挑選的?陳盛良突然覺得胸口湧入一股莫名的暖意。

  「我還以為是因為厚一點的比較好吸墨。」

  「不是啦!」駱航失笑。「那倒沒什麼關係,最近會有寒流要來吧?這種天氣就該穿這種衣服嘛。不過這些衣服不能和別的衣物混在一起洗倒是真的,顏料可能會掉,可能會染到別的衣服。」

  「你用什麼畫的?」

  「毛筆和布料用的染料。不然用壓克力顏料也可以,而且壓克力顏料的覆蓋力比較強,在深色衣服上比較顯色,只是乾了會有一點硬硬的。不管用哪一種來畫,顏料乾了之後都要隔層布熨一下來固色……」

  見陳盛良很好奇,駱航便詳細地解釋了用具及過程。

  「很有趣的樣子。」陳盛良撫著手上的T恤,若有所思。

  「我買的染料還剩很多,等一下我們結束後,你要不要自己試看看?」

  「好啊,你可以教我嗎?」

 

    ◇

 

  那晚,陳盛良真的覺得很開心。

  當駱航把一瓶瓶的染料拿出來時,陳盛良對這一切充滿了好奇,卻又不知該從何下手,駱航便簡單地教他一些基礎的色彩學,並從調顏料開始教起,連在衣服內要多墊一層布以防顏料滲透到底下另一層布的事都提到了。

  「好像在教小朋友喔。」駱航忍不住笑著這麼說,隨即驚覺這話容易讓人誤會,又補充說道:「欸我的意思是,你像白紙一樣,教起來很有趣。」

  陳盛良其實不介意,聳聳肩說:「對,我是很大隻的小朋友。」

  「哈哈,是,我看過最大隻的小朋友就是你。」駱航大笑,右頰露出甜甜的酒窩。

  然後,駱航還握著這位「小朋友」的手,帶他拿毛筆在布料上塗畫,讓他直接感受下筆的力道與手指和腕部微微轉動畫筆的感覺。

  當駱航握著他的手讓筆尖觸到布料時,陳盛良覺得一切都有趣極了,心跳的頻率甚至比平常稍快,那是興奮的感覺,他很久沒有過了。

  就連在工作上第一次練習做有趣的咖啡拉花時,也沒有這種心跳稍快、又期待又有些害怕搞砸的情緒。

  陳盛良畫完了駱航提供的乾淨舊衣後仍是興致盎然,駱航便送了他一些顏料及一本素描本,告訴他可以在上頭練習配色、也可以隨手塗鴉。

  於是,陳盛良把那本素描本畫滿了。

  光是練習調色,在素描紙上畫著一格一格的顏色,並且讓它們排列看起來有漸層的感覺就好有趣。陳盛良迷上了這種看似簡單卻極富變化的用色練習,畫上癮後,他也學著駱航幫他畫在T恤上的配色和圖案畫了好幾張圖,不知不覺間,在短短一周內那本子就被填滿了。

  陳盛良也開始留意光影、注意起周遭各種物品的顏色,然後發現許多以前自己都不覺得有趣的事物。

  在工作上,他甚至玩起了咖啡拉花。以前只是照著前輩教的方式勾勒圖案,但陳盛良現在也會自己思索該怎麼做出更有趣的拉花。當雕出可愛的拉花時,除了成就感外,客人驚喜的表情也讓陳盛良覺得很開心。

  這樣的轉變,陳盛良自己很驚訝,駱航更是驚訝。

  「早知道就早點送你畫具,我還以為你對畫畫沒興趣咧。」

  「本來是沒有,可是看你畫衣服就覺得好像很好玩的樣子……」

  「畫畫本來就很好玩啊。」駱航又笑得燦爛,陳盛良看得有些失神。不知道自己有沒有那麼一天,也能像駱航這樣,開心地笑著訴說自己很喜歡很喜歡的事物?

  「是啊,你當初應該逼我跟著你一起畫畫的。」

  「不行,每個人的喜好都不一樣,這要講緣份的,不能強求啦。」

  「可是你當初在路邊搭訕我的時候,好像不是這種態度。」

  「你真的很愛吐槽我耶!」駱航哭笑不得,在陳盛良肩上捶了一拳。

  「哪有,我正準備要讚美你。」

  「快點快點!大師我準備好要接受讚美了!」

  「自己開始畫畫以後,才知道原來你很厲害啊。」

  「什麼……你原本以為我不怎麼樣嗎?」駱航捂著胸口,一臉受傷的表情。

  「不是這個意思。」陳盛良失笑,指著駱航送給他的素描本說道:「要自己試過以後才知道,原來不是想調什麼顏色就調得出來的,不是腦袋裡想畫什麼圖案,手就可以畫出來的。」

  駱航沒有繼續臭屁自己很厲害,反而是笑著鼓勵他:「多練習就會愈來愈好啦。」

  「練習聽起來好像很無聊。」

  「你把它當作沒有變化的事情當然會覺得無聊,如果每天都換點不一樣的新花樣,就不會了吧?」

  駱航的話讓陳盛良愣了。

  說得有道理,沒有變化的事情當然會覺得無聊,就像生活一樣,每天都過差不多的日子,他也覺得自己是個無趣的人。所以,其實自己並不無趣嗎?

  「啊,對了!」駱航像想到了什麼好東西,從書櫃裡挖出了一盒DVD,非常興奮地塞進陳盛良手裡。

  「這個很好看哦!回去找時間看一下,你一定會覺得畫畫和美術很有趣。」

  看來是教人作畫的DVD影片,外盒上有一個爆炸頭的鬍子大叔,笑著的模樣看來非常逗趣,陳盛良不禁也跟著笑了。

  「我住的地方沒有DVD機可以看片子。」

  「什麼?」駱航有些驚訝,「你都不租片子回家看?那你下班都在做什麼?」

  「看電視啊,有第四台就夠了。還有看一點書,我最近想要再讀夜間部。」

  「哦?夜四技?」

  陳盛良困惑地歪了歪頭,那還離他很遙遠哪。

  「是高職。」

  駱航忍不住「咦」了一聲。在他的生活圈裡,還沒有遇過比他年長卻連高中都沒畢業的人,他實在很難不為此感到驚訝。

  但他隨即察覺到自己的反應很失禮,正想道歉,陳盛良卻非常自在地說:「對啊,我高職還沒唸完就休學了,現在想回去再來一次。」

  那一副與平常無異的模樣,讓駱航瞬間非常佩服又羨慕。

  人很難不去跟別人做比較。學歷,家世,工作,外貌……可以比較的東西實在太多了,難免也會有不如人而覺得自卑、畏縮的時候。

  在同學們聊到自己的家庭時,駱航這種感觸特別深刻,他甚至覺得那些父母離婚的同學都比他「正常」。但陳盛良卻不會有這種反應?

  實在是……好羨慕啊。

  駱航忍不住輕嘆了一聲,見陳盛良更困惑地望著他,這才回過神來笑著說話掩飾。

  「那DVD你要不要在我這裡看?每次看個一兩集再回家?真的很好看哦你一定要看啦!」詢問到後來變成強迫推銷。

  陳盛良忍笑,點頭說道:「好好,大師推薦的我一定會看。」

  「欸,你在他面前叫我大師,我真的會很羞愧。」

  指著DVD外盒上的鬍子大叔,駱航真的臉紅了。那難為情的模樣讓陳盛良有些傻眼,他突然覺得駱航很可愛。

  難以捉摸,時常令人哭笑不得,在許多小地方卻又讓人覺得溫暖……

  他其實也很羨慕駱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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